他看见我的人类面孔,惊恐地叫了一声。
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我和从前的自己差很远吗?我看上去归属于这下面吗?
我已经太久没有看到过自己的面孔。我希望还是我记得的样子。
光芒渐大,他转身看向深渊。
深渊中蜂拥生长着的东西正努力想要接近我们,他瞪圆的双眼中充满恐惧,他终于明白我为何把他带到这里。
上千只窸窸窣窣的怪物,从疯狂的海洋中浮出,他们来自地心深处,以及更深的彼端。我不知道它究竟是为何物,也不知道它究竟来自何处。
我只知道它生出了无穷无尽的畸噩梦魇,成群结队地穿透岩石,向上爬行,带着无法安抚的杀戮冲动,唯一的目标是要将上面的世界分解破坏。
它们的大潮正在激涨,而我是唯一一个能阻挡巨浪的人。
我贴近那个人对他说,“你看到它们了吗?你懂了吗?”
他惊恐地点点头,于是我放走了他。
我看着那个酋首向着地面的阳光连滚带爬地跑去,然后转过身,面朝利爪剐蹭岩石的声音。自然中不可能生长出的手臂勾住了深渊的边缘,拖出一具怪异恐怖的躯体,覆盖着粗糙的甲片、伸出骨质的突起,皮肉泛着死胎的颜色。刚刚进入这个世界的它依然湿漉晶亮,但在外壳顶端睁开的那对黢黑的眼睛里,已经荡漾着无穷的恶意。带刃的肢体从它惨白的腹部展开,一张血盆大口从咽喉处开裂,闪着寒光的尖牙和污秽的黏涎显露无遗。
它身后很快跟上了其它怪兽,体型略小,但凶性不减。它们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扭曲了空气,爪子下的岩石冒出了物质溶解留下的黑烟。
它们所及之处弥漫着令人却步的恶臭,熔炉般的高温遍布我全身。
面对威胁,本能让我的四肢充满力量。
曾经,我抗拒这种冲动,但如今我知道,是这冲动让我有还击的力量,也让我活到了现在。
甲壳面罩盖了下来,遮住了我的脸。我的视野再次切换。
这种转变曾令我无法忍受,但现在我会欣然地迎接。
我看到了光。看到了生命和我猎物的弱点。我再次成为了掠食者。
我双肩上牢牢固定的甲片位移变形,发光的荚囊裂开一个口子。刺眼的光从内部射出。随着我一声高喊,一阵炽热的飞弹向着那群生物袭去。
那些体型稍小的立刻被炸成了紫色的浆液和古怪的血肉。
它们的鲜血溅到我的身上,被紧贴的甲片贪婪地吸收了。
我感到一阵反胃,然而却无法否认我也在如此吸收营养。
我向前飞奔,弹出双臂,双手旋出光之利刃。我翻身跳到空中,抵着岩壁发射出一串蓝紫色的火弹。体型最大的那个恐怖之物皮开肉绽,涌出了漆黑的脓浆。
它发出痛苦的尖叫,肢体胡乱拍打,扭成不可思议的角度。
我落在它们中间,翻滚着避开它的锋刃,起身半蹲着又放出一轮飞弹。它的皮肉被炽热的怒火灼烧,看来由它们自己制造的火焰才对它们最有效。
我向后空翻,它的身躯垮掉了,但它却并没有死……鬼知道死对于虚空物来说是什么含义。
那些体型较小的怪物流出的血被它用肢体吸走,它在吞食它们的精粹。光的织网和扭动着的物质将它的皮肉缝合,就像织布人在破烂的毯子上缝补。它庞大的躯干抽搐着,受伤的皮肉重新生长,新的肢体从躯干上冒了出来,原来的弱点变得更加坚硬。无法复原的伤口里钻出了燃着黑焰的触手,像鞭子抽打在地面一样发出噼啪声。
坚固的岩石如蜡一般融化,再亘古不变的东西也会被它们分解。一记抽打擦过我的膝盖,我踉跄着躲开,发现一部分盔甲被击碎,化成了一团黑烟渐渐消散。
我在下面看到了自己的皮肤,已经没了生命的血色,就像在沙漠碎石下挖洞的盲眼爬虫的皮肤。眼前的东西让我恶心,但我不知道是因为透着死亡的气息,还是因为我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复杂的思绪拖慢了我。
只有一瞬的不经意,就已足够致命。那些虚灵和猎杀者已经将我团团围住。
一个大我一倍的东西从我脚下钻出,一口把我咬住。它的利爪划过我的前胸,它的尖牙在我头顶咬合。我的面罩被它的牙齿刻下深深的印记,我向下望去,它长满了牙齿的食道正在用力收缩,软管一样的舌头正在寻找突入口。
我用双拳抵住它的身体,将紫色的火焰喷入其中,直到满溢。它炸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我的外皮吞食着它在死亡时释放出的能量。
爪挠齿咬。我翻滚躲开,双手放出更多紫色的火焰。我从他们的袭击中跳跃扭转。单纯的数量上是它们占绝对优势,还有更多怪物在蜂拥着跨过深渊的边缘。
甲壳、利爪和怒火的鼎沸洪流很快就淹没了我。
我肩膀上的荚囊喷出愈发强大的夺命之火,但还是不足以抵挡它们。我不知道虚空是否懂得憎恨,但我感觉这些怪兽一定在恨我。我在它们眼中是某种来自它们世界的东西,但同时又必须被消灭。
不知道它们认知中的我是否有别于地面上人们眼中的我。
它们把我包围,我想起了克糜蝼放倒斯卡骆什的场面。
但我决不是待宰的猎物。我能反击。
我以脚跟为轴原地旋转,用燃烧着的双拳在我身边画出紫色火焰的圆环。
火焰让它们后退,让我有了喘息的空间。我看到了一条路,跳了上去。我在它们中间穿梭,身后留下残破的尸体。我的速度不可思议。在我眼中,那些怪物从我身边一闪而过,呆若木鸡。它们跟不上我的速度,而我用双手变成的火刃连续突刺,或是降下烈焰的暴雨,对它们展开屠杀。
然后我冲出来了。
我转过身,逃离深渊。
速度没有快到甩掉它们,而是刚好保持在它们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