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我年轻气盛,无所畏惧,心中燃着一团火,似乎散发出正义的光,驱逐一切顾虑的阴云,于是那天我第一次遇到了巴雷特?布维尔。
他静静地守望在十四天前刚刚加冕的嘉文三世国王身边,传唤员高喊我的名字,我立刻大步走进英勇之厅。这两个年轻人都流露出了短暂的赞许——我知道自己在那个年纪很有吸引力,不过我尽全力收敛自己的美貌。这位年轻的国王神情疲惫,可能终日处理各个贵族家族的不满声音已经让他感到无聊。
嘉文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等巴雷特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我只能看到巴雷特的左侧轮廓,他的身体向国王前倾。当时是,一直都是。“乐斯塔拉?德莫伊舍,”嘉文的声音洪亮清晰,回荡在宽敞大厅四周的禁魔石和大理石壁间。“今日为何事而来?”
“为您的不作为。”
我记得,他们立刻来了精神。嘉文瞪大了眼,眉毛都顶到王冠里了。巴雷特也双目大睁,一只手紧紧按在国王的肩膀上。
“我不作为?”嘉文用半疑惑半打趣的语气问,“我在哪件事上不作为了?加冕仪式刚过去十四天,这期间我又能有多少作为呢?”
“你已经当了两个星期的国王,而你却仍未关心过治下的疾苦。”
他往上瞟了一眼,还以为已经猜透了我。这些天来肯定有过许多贵族小姐觐见国王,希望能提升自己和家族的地位,想必他早已厌倦了。“我不能毫无理由地册封德莫伊舍家族成员,同样的话我今天已经对其他的觐见者说过许多次,如果你用战功报效王国……”
“我说的不是贵族。”
巴雷特第一次正脸面对我,他的脸上全是惊讶。我依然还记得他身上闪亮的铠甲,胸口正中央印着显赫的巴雷特家徽。辉光闪耀如钻石。如他的双眼。
“那你说的是……”嘉文好奇地问,“谁呢?”
我等的就是他这句提问。我清了清嗓子,因为我接下来要说很长一段。我先是从衬衫上解下项链,露出了光照者的烛火标志。“你的子民。”我用尖酸的音调说,“德玛西亚境内有许多人,无家可归,无业可营,而你对他们视而不见,毫无作为,全部时间都只拿来给贵族家庭调节纠纷。有许多善良、诚实的人,他们只能露宿街头,或者溜进粮仓躲风避雨。如果你真的想让自己的王国变得更好,就必须把这些人放在首位……而不是那些已经衣食无忧的人。”
两个人都只有短暂的哑口无言,随后巴雷特突然捧腹大笑,笑声回荡在宫殿里,最后停留在我发红发烫的耳朵中。尴尬就像一块大石头噎在我肚子里。
然后他向我走来了。我防备地向后退,但他走得飞快。他拿起我一只手,说……
好吧。很遗憾,他具体说了什么我记不清了。对于我生命中的某些时刻,我的记忆可以非常清晰,但其他时候又很模糊。总之他说的主要意思就是他会亲自督导一项计划,让所有处境艰难的德玛西亚人都居有定所。嘉文三世对他这位老朋友张口结舌,显然国王对他刚刚的承诺毫无准备。
不过只要巴雷特把话说出口,他就会全力以赴地妥善完成。所以他只是对着儿时好友看了一眼,国王就点头同意了。“对这些人的救助工作早就应该进行了。”国王说道,他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份认同。“感谢你为我指出这个问题。我和布维尔大人会尽快推动计划的实施。”
满脸通红的我紧盯着自己被巴雷特牵着的手,他五指轻轻环住我的掌尖。虽然当时我还年轻,但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人,他是这位年轻国王的得力干将,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国王的内心。国王能为这个人出刀,国王更会为这个人挡刀。
“最让我痛心的是,我们居然等了这么久,”巴雷特?布维尔面带微笑地说,“才要开始做一件对你来说显而易见的事,乐斯塔拉?德莫伊舍。”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念我的全名。
而最后一次是在六个星期以前。
我再也听不到他叫我的名字了。
三个星期以前,我成了寡妇,但感觉还是不太……真实。
每次巴雷特离开家,为士兵保障后勤,都要很久才回来。通常是三个月。有时我会带着卡欣娜去前线探望他,帮他分发食物和补给,慰问那些替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去战斗的德玛西亚士兵。但次数并不多。
这一次,我总感觉他随时都有可能迈进家门,眉头挂满忧愁,为年轻士兵们的艰苦,和要承担丧子之痛的家庭而悲伤。
他是圣职者。战场上根本轮不到他牺牲。
当然,巴雷特并不是唯一的烈士。他们告诉我,那是一场不可能赢的战斗。就连无畏先锋都在敌人的武力面前受挫。人人都觉得那不可能,直到事情真正发生。我丈夫和其他许多人战死的地方被称为哀伤之门,真可谓实至名归。
国王打算等巴雷特的遗体运回以后立即举办葬礼。我告诉嘉文他需要先哀悼死去的元帅,他对我丈夫的爱,不应遮蔽他对其他人的责任,何况那些都是用自己的剑和灵魂尽忠职守的人。但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我无法忍受那种可怕的感觉——葬礼一办,他就真的死了。
但葬礼是不可能一直推迟下去的。今天,我必须找到说再见的力量。
巴雷特对我的前四次求婚,都被我拒绝了。
我为他痛心,我问他,“我的回答是不会变的,你为何还求问不止?”
“就是因为你的回答不变,所以我才必须不断求问。”巴雷特微笑着说。自从我们多年前的初次相见,这个耐心的微笑已经让我深深喜爱。那一次他带我去了王宫旁的花园,蓝天和百合花都在他清澈的眼睛里跳舞。必须承认,铺垫得比前三次更浪漫。
“你很清楚我为什么不能答应。”我年轻时就曾对自己承诺,我要加入光照者教团,帮助那些困苦中的人,为他们提供食物和工作,倾听他们的故事,或许还能学习一些疗愈的手段,为他们缓解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