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蒙记得在金拂云十一二岁时,曾请过路的游方僧人算过命格,那僧人摸着佛珠,低声说来,“令千金生来富贵,生来便带慧根,眸中藏星,脑内藏机,若将军不拘泥于闺阁之中,女公子定然能闯出一番天地。”
这些话,都一一应验。
但后半席话,金蒙原以为不作数的,而今蓦地想来,倒是有几分明白。
“女公子并非寻常描眉画鬓之女,然过慧易折,过聪易误,犹如白瓷虽美,却不能磕碰,刀刃虽锋,唯恐伤己。”
那时金蒙不解,追问这僧人,“大师如此说来,可有教养的法子?”
僧人欲要开口,但看到金拂云一双眼眸,最终叹了三声,还是摇了摇头。
“女公子慧根与劫数皆藏于命格之中,如草木生就其形,江河奔就其道,非人力能改之。”
当时金蒙还觉得这游方僧人说得玄乎,实则就是诓骗钱财。
随意打发了几钱银子,此事按下不表。
而今再想来,好似也一一验证了,女儿是聪慧的,但确实太过计较,反而失了初心。
但是——
这个女儿,还有大用处。
想到这里,金蒙轻叹,“为父心忧国家安危,江山社稷,偏愚笨无力,勉强只能替圣上守住溧阳,拦住东来之虎东骏东桥。若说圣上乃千古名君,绝非虚言,奈何这储君之妻,却选得极为不妙。”
一番老的说辞。
金拂云几乎都能背下来,但她还是一如既往,低声说道,“父亲,您担心圣上后继无人,女儿已同您说来,不用担忧,秦家不足为惧,也就是太子妃不足为惧。”
“原本我也不在意,可秦家大郎升迁之快,打破了大隆历来用人的惯例。”
“爬得越高,摔得越快。”
金拂云低着头,依然不急不缓说道,“父亲,皇长孙是不成器的,一切还看黄次孙。”
“可是——”
金蒙摇头,不大相信金拂云的话语,“太子妃不日就要临盆,若再是个孙儿,拂云,你往日同父亲说来的,恐怕都不做数了。”
“父亲,稍安勿躁,太子妃娘娘身子不好,谁又知明日运势……”
“拂云,她都要临盆了。”
“父亲,临盆犹如鬼门关走一转,太子妃再是吉人有天相,也得过了那一关才能说万事顺利。”
一句话,压住了金蒙的担忧。
他起身踱步,略带焦躁,“吏部素来得圣上看重, 自秦家老大人生病离去,这秦家就没有个爵位——”
按道理,是要给国公之位。
但秦家上书,与太子妃一起,言明秦家根基浅薄,请陛下收回恩赐,待秦家为陛下为朝堂做出些功绩来,这爵位再赐不迟。
感恩戴德,让圣上龙心大悦。
圣上对秦家,说不上喜爱,但也说不上不喜,王者心思,寻常人不敢随意揣测。
但因这事儿之后,秦家倒是越发低调。
可这大过年的, 才上值没几日,秦家大郎竟然调任户部去了,匪夷所思之余,更让人慌张。
金拂云抬头,看向来回踱步的父亲。
“父亲,秦家上下的安危,都系于太子妃身上,看似尊贵无比,可朝堂风云,宫中勾心斗角,往后之事,谁能说得清楚?”
“拂云,你与为父好生分析一番,这朝堂将来的风云变幻。”
“父亲——”
金拂云刚要像从前那般娓娓道来,忽地反应过来,今时不同往日,她垂眸之时,早已改变面上情愫,先前的淡定自若,立时又变成了惶恐不安。
“父亲……”
再抬头时,金拂云已是满眼泪水,一脸愧疚。
“到如今,女儿浑浑噩噩的度日,即便是有心要与父亲分担些烦恼, 也无颜面再说这些话来。”
她艰难起身,又扶着椅子缓缓跪下。
“再两三日,女儿就要拜别父亲,嫁到郡王府——”
说到这里,再是忍不住,泣不成声,金蒙听来,面上神色不一,迟疑片刻,才虚扶金拂云。
“起来说话。”
“女儿不敢。”
金拂云垂头抹泪,哽咽道,“不过父亲放心,女儿此生也只有父亲一个亲人,雍郡王本就不是女儿所爱,这些朝堂大事,女儿绝不会在他面前提及。”
妙啊!
这个话……
早一日说来,金蒙非但不会为之所动,心中还会对这个女儿添些嫌弃。
可今日,秦家大郎调任令已下发。
早早时,金拂云就与他说过,秦家最厉害的大郎,最后也不过就是个区区侍郎之位,不足为惧。
如今,一语成谶。
金蒙如何不惊讶?
当然,惊讶之人,还有秦大郎,自昨夜里打发了宋观舟后,他在夜里,还与妻子交代,“来日里,与宋氏这女子还是注意些分寸,不可深交。”
此话说来,秦夫人大为惊讶。
“相公,是观舟何事做得不妥当了?”
秦大郎欲要开口,可又怕秦夫人担忧,再说关乎生圣上寿元之事,一个字都不能乱讲。
否则,抄家灭族就在眼前。
眼看妻子关切担忧,他缓缓摇头,“此女有几分聪慧, 但大多是小聪明,平日里同你姐姐妹妹的亲热,倒也无事,但若关乎到娘娘与皇长孙的,莫要与她多言。”
“这——”
“莫不是她早已同你打探起来?”
秦夫人连连摇头。
“没有的事儿。只是——,相公对观舟态度骤变,可是在书房里,你二人起了冲突?”
“没有。”
秦大郎闭口不谈,翻身睡了过去。
但他心中对宋观舟的印象,早已坠入谷底,往后别说与宋观舟往来,只怕碰见时,也不会假以好脸色。
出门之时,遇到姗姗归来的秦庆东。
他更是一肚子火,对着夜不归宿的秦庆东,就开始义正言辞的训斥,训得后来的春哥都不敢露面,耳朵恨不得贴在墙根角上,满脸害怕得看向吉瑞。
“大哥,这是怎地了?大清早的,大人满肚子火气。”
吉瑞摇头,不敢说话。
“四姑娘还在府上,你小子就怂恿四公子夜不归宿,只怕是要挨打了。”
春哥没打探到消息,反而被吓了一着,更是苦着脸,“我……我也劝不动二公子啊。”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