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疆双手重重抹了把脸,“回东骏,并非那么容易,留在大隆,十多年了,却也发现这不是我的故国,大将军若不是一己之私,岂会同我联姻,呵!这个孩子,早晚要来,来得早一点,也好!”
宋幼安假装生气,“疆郎,我虽愚笨,但也是见过风浪之人,大将军拥兵自重,这等人物,你与他裹搅在一起,到底要成何事?”
“胡说!”
贺疆忽地严肃起来,“我若不经营着些,就靠皇室宗亲的怜悯,安能过好日子?”
宋幼安垂眸,“可与他走到一起,还不是与虎谋皮,而今还连累得你,清白名声荡然无存。”
贺疆哼了一声,“你全然不懂,男子汉大丈夫,谁立于天地之间不想做一番事业,奈何我身份尴尬,母妃走的早,又被故国驱逐,否则——”
他双目如炬,凝视前方,好似在看遥远的东骏。
同样黄子龙孙,他却落得个飘零天涯,寄居异国他乡,得了个不咸不淡的郡王位份,一无封地,二无食邑, 光杆的郡王徒有虚表,何等的可怜。
宋幼安不敢深问,欲要差人去外头酒楼里买桌席面进来,也被贺疆拦住。
“你这里我也待不得多久,一会子也要走了。”
啊?
宋幼安满脸失望,又靠了过来,“月余不曾见面,过年都没有一起闲坐,今日得来,才多大一会儿就要走。”
“来日方长。”
贺疆也生了不舍,这些时日里,他身边倒也不是纯粹没有伴儿,但与宋幼安多年情意,好些时日不见,还是会生了想念。
“你府上的脏的臭的,倒是能与你朝夕相处,偏我是不能。”
他摸了摸脸上疤痕,而今这疤痕淡了些,但仔细看来,还是显目,“莫不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贺疆哭笑不得。
“他们谁能与你比?我心心念念的,也就只有你。何况——,金蒙盯着你呢,我也是怕连累了你。”
一听金蒙注意到他,宋幼安着急起来。
“……那大将军凶神恶煞的,莫不是要除了我,给他女儿扫清道路?”
噗!
贺疆闻言,无语发笑,“你名声在此,若我与你走的近了些,终归是不好,扫清你作甚,你能拦住他女儿哪里的路?”
宋幼安轻抚疤痕,“……端看疆郎是否看重我,若是真的看重,金拂云早早就提过,要除了我的。”
“放心吧!”
贺疆搂着他安抚,“金拂云成不了气候,生了孩子,若与我投缘,我尚且能容她几年,若是真嚣张跋扈的,哼!我自是留不得她!”
二人一番黏糊,宋幼安面上情深义重,依依不舍,待贺疆车马离去,他顿时面生烦躁,阴冷下来。
宝财伺候着进了门,低声说道,“公子,这京城里越发的恼火,咱们还是小心些,莫要被惹火烧身。”
“避不开。”
宋幼安长叹一声,想到幼弟重获新生,心中也平和下来。
“此番映雪阁事败,金拂云断然是饶不了我的。”
啊?
宝财更是担忧,“那……,那如何是好?”
“我亦不知。”
宋幼安颓然落座,“这金拂云之前还说生不了,而今又有了身子,我探听郡王口吻,好似是认定这个孩子是他的——”
想到这里,宋幼安觉得心寒。
两人这么多年的情意,却比不得金拂云那淫妇的肚皮,他纵使有百种拿捏贺疆的手段,也抵不住金拂云的肚子。
“那淫妇,历来是个心狠的,公子,若真是入门一举得男,这郡王妃还不是板上钉钉的,到时候,有个大将军的娘家撑腰,手中把持这郡王府的命脉,哪里还有您的容身之处?”
宋幼安听来,重重叹了两息。
“郡王身旁,已不是我能待的地儿,教坊司里,若不是元宵要入宫侍奉圣上,哼,那几个老虔婆的,也想不到我。”
两处都立不住,怕是要寻个生路走走。
可是,何为生路?
宋幼安闭目,陷入沉思。
宝财进进出出,往旁侧小酒楼里,端了饭菜过来,准备伺候宋幼安用饭时,冷不丁的开口,“公子,若不想个法子,脱籍了事?”
脱籍?!
这贱籍,宋幼安当然想脱,可从前脱不了啊。
在贺疆荣宠他时,也只是嘴上说说,不见所动,而今……,怕是更难。
指望别的?
宋幼安摇头,“郡王就是我认得最厉害的人,脱籍之事,他若无心,我一辈子也别想。”
宝财听来,顿时垂头丧气。
主仆一桌用饭,但也因此心思恍惚,直到半夜,宋幼安噩梦惊醒,宝财睡在卧榻上,听得他惊呼,立时揉着眼睛艰难起身,“公子,可是要吃茶?”
宋幼安喘着粗气,摆了摆手。
“不碍事儿,你睡就是。”
刚点燃的烛火,照在宋幼安的脸上,他肌肤本就偏白,这会儿瞧着有些可怖。
“公子,您吃点茶。”
冷冰冰的热茶,宋幼安吃了一口,又放了下去,“去睡吧,不碍事儿。”
熄了烛火,宝财倒是很快睡着,宋幼安却睁着眼睛,看着漆黑夜里发愣。
脱籍!
他不指望还能教养幼弟,但来日往江州去,隐入烟尘,偷偷看着幼弟长大,这一生人,也算有个奔头。
起了这等念头,再是压不住。
如何脱籍呢?
宋幼安指着许多人来帮衬,可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把主意打到贺疆身上。
可如何哄着贺疆去做这样的事儿呢?
他开始图谋算计起来,虽说一时未曾想到,但原本迷茫的前途,这一夜得了一丝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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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华苑中,书房之中灯火通明,宋观舟这几日的活计越发做得晚,裴岸醒来,一摸身旁,空荡荡的。
他勉强坐起来,“观舟?”
未见回应。
“观舟?”
燃了烛火,内屋之中,没有宋观舟的影子,他迟疑片刻,披衣起身,掌灯走到外屋。
一样空荡荡。
人呢?
裴岸生了疑惑,原本还睡眼惺忪,这会儿彻底清醒,走到门畔,随着吱呀一声打开,斜对面的书房灯光,直直照入裴岸的心。
宋观舟,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