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天佑拄着刀,大口喘着气,灯光洒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暮色如血,将天津卫的天空浸染得一片凄艳。
胡天佑站在特务机关那幢阴森小楼的地下室,脚下是七具尚温的日本忍者尸体,横陈在碎裂的桌椅和飞溅的档案纸片之间。
血腥气浓得化不开,混杂着硝烟和一种冰冷的铁锈味。
他胸膛微微起伏,黑色劲装上添了几道破口,渗着暗红,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火辣辣地疼,提醒着他方才那场电光石火间生死搏杀的危险。
七个人,皆是关东军情报部精心训练的好手,刀、枪、拳脚,配合默契,狠辣刁钻。
但他更快,更狠,更不要命!
拳出如电,大刀划出凄冷的弧光,每一次劈砍都带着积郁的怒火与决绝。
可他还是来迟了一步。
佐藤一郎的办公室,这间位于走廊尽头的密室,此刻空无一人。
只有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留着一台还在发出细微电流噪音的军用无线电,旁边,是一张被刻意摆放的,崭新的照片。
照片上,于小倩被绑在冰冷的铁椅上,头无力地垂着,散乱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但依稀能看见嘴角残留的血迹。
她身上缠满了密密麻麻的线路和块状的炸药,背景模糊,只能判断是一个封闭的狭小空间。
无线电的扬声器里,佐藤那带着浓重关东口音,又刻意放缓显得从容不迫的声音,正清晰地传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扎进胡天佑的耳膜:
“胡先生,真是令人惊叹的身手。短短七分钟,解决我七名帝国精英。可惜啊,你的勇武,用错了地方。”
胡天佑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骨节发出咯咯的轻响。
他没有去看那无线电,目光死死钉在照片上小倩虚弱的身影上,胸腔里一股炽烈的岩浆在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
但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几乎失控的暴戾强行压了下去,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冻土:“佐藤,她在哪?”
“呵呵……”无线电那头的笑声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胡先生不必着急,于小姐暂时很安全,当然,这只是相对的。她身上的炸药,采用的是帝国最新研制的‘刹那芳华’混合烈性炸药,稳定性……呵呵,不太好说。引爆器嘛,连接着一个非常精巧的时钟机构,当然,还有我手里这个小小的遥控按钮。”
轻微的“咔哒”声从扬声器里传来,像是恶魔的响指。
胡天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佐藤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而充满诱惑,“胡先生是难得的人才,帝国一向惜才。皇军在华北的计划,正需要您这样熟悉本地,又有能力的中国人协助。只要您点头,效忠天皇,于小姐立刻就能获得自由,您也将获得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想想看,何必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所谓‘气节’,葬送红颜知己的性命呢?”
“说地点。”胡天佑打断他,语气没有丝毫波动。
佐藤沉默了片刻,似乎对胡天佑的直接有些意外,随即又笑了起来,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得意:“胡先生果然是聪明人,不愿虚与委蛇。好吧,那我就直说了。于小姐现在,不在我这里。她在一个……很有趣的地方。天津卫最繁华,人最多,也最能体现‘共荣’景象的地方——劝业场,顶楼的钟楼机械室里。”
胡天佑的心猛地一沉。
劝业场!周六下午,那里正是摩肩接踵,人潮如织之时!
“时钟设定在下午五点整引爆。哦,让我看看现在几点了……”
佐藤故作停顿,无线电里传来他装模作样看表的声音,“下午四点十五分。胡先生,你还有整整四十五分钟。”
“从你那里赶到劝业场,顺利的话,大概需要二十分钟。也就是说,你至少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去找到那个特定的钟楼机械室,并且拆解掉那个对于你来说可能有点复杂的小玩意儿。”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通知警察局,或者你那些见不得光的朋友,让他们去疏散人群……”
“不过,我得提醒你,我的人就在附近看着,一旦发现有大规模的军警或者可疑人员靠近,我不介意提前按下这个按钮,让劝业场和里面的几百上千人,提前变成一场盛大的烟花。”
“所以,这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游戏,胡先生。”
佐藤的声音充满了残忍的玩味:“是拯救你的爱人,以及那么多无辜的同胞,还是坚持你那可笑的立场,看着他们粉身碎骨?我很好奇你的选择。”
“记住,你只有四十五分钟。现在,计时开始。”
“嘟——”的一声长音,无线电被单方面切断了。
地下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远处传来的、属于天津卫日常的、模糊的市井喧嚣,更反衬出屋内的凝滞与压抑。
四十五分钟!
劝业场!
人潮!
遥控引爆!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砸在胡天佑的心上。
他没有时间愤怒,没有时间恐惧,甚至没有时间去仔细咀嚼这庞大而恶毒的计划。
所有的情绪被极致地压缩,提炼,最后只剩下一种东西——绝对的冷静,以及在这种冷静支撑下的,高速运转的思维。
佐藤的目的很清楚,逼他投降,或者,逼他眼睁睁看着小倩和无数平民死于非命,让他在精神上彻底崩溃。
这是一个“阳谋”,一个将他置于绝境的毒计。
他不能求助,不能引发骚乱,必须在敌人眼皮底下,无声无息地完成这一切。
胡天佑猛地转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狼藉的地下室。
他迅速在那七具尸体身上搜索,找到了一些零散的子弹、匕首,以及一个特务身上搜出的怀表。
他校对了一下时间,四点十七分。
他扯下一块相对干净的窗帘布,飞快地缠紧左臂的伤口,暂时止住流血。
动作迅捷而有序,没有丝毫拖泥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