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内的暖气嗡嗡作响，张华盯着刘明宪高颧骨下那双眼睛。
赵益贵摩挲翡翠手串的动作顿了顿，肥胖的脸上挤出笑意：“张市长，之前的一些误会已经过去了，今天晚上刘老也到北原市了。
这次省能源集团的合作，其实......”
“其实是想给我来个下马威吧？” 张华突然抓起桌上的茶壶，滚烫的茶水倒入杯中发出刺啦声响：“由刘老市长在幕后推波助澜，赵总等人在台前唱戏，把北原市的‘跑资源’计划搅得一团糟，现在又来说合作？
赵总，刘老，你们二位今晚光临我们北原市，我张华非常欢迎。
然而，我需要明确的是，合作可不是随意的，是有前提条件的。
这个前提条件就是双方都必须得是友好、平等、尊重和信任的。
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合作才有可能顺利展开。
赵总您与我们的陈书记是亲戚关系，您也说过了，你们两家关系相处的非常好。
按理来说，陈书记现在主政北原市，您是没有道理不支持北原市的发展建设的。
可是.......”
张华说到这顿了一下，然后自己右手一挥：“算了，过去了，不说了，再说不是也获得我们靳市长的谅解了吗？
那好，今晚咱就有什么说什么吧。
咱们都是公职人员，都是拿国家工资的，都不是外人，有话直接说就行了，白萝卜就酒嘎嘣脆！”
刘明宪轻叩手指的手一下停了下来，将身子坐正，两只手也抬起放在桌面上：“好，张市长别看年轻，眼光和胸怀真的不一般。
既然张市长都这么说了，我刘明宪也不会再藏着掖着了。
不错，破坏你们‘跑资源’计划，对北原市实施阻击行为的真正幕后推手就是我。”
张华两只胳膊在桌子上撑起，两只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脸上微微露着笑容听着，没有一点的吃惊或不悦。
刘明宪盯着张华的面庞继续说道：“是的，张市长，我当着真人的面不说假话。
一天前，我还不是现在的这个想法。
一天前，我还在发誓凭我自己的能力，阻止着北原市的发展。
尽管我个人能力有限，但我坚决凭我一己之力就是这么愿意做下去。
不为其他，因为我真的不想让北原市好。”
赵益贵看着刘明宪，发现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完全没有了以往的愤怒和不甘，甚至还有不忍的复杂。
刘明宪说着这些话，一直注意着张华的表情，但看到张华的目光根本就没看着他，只是看着面前桌上的那些精致的菜肴。
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微笑着。
其实刘明宪这番直白的话语，真的令张华吃惊了。
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反而倒是让自己尽量的保持平静，心里反倒让他更加警惕，对方不可能毫无目的就撕开这层遮羞布。
刘明宪这时突然问道：“张市长，你想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吗？”
“刘老这话有意思。” 张华终于抬起头，将脸转向刘明宪：“您曾是北原市的父母官，如今却亲口承认不想让这座城市好，背后怕是有什么隐情吧？”
他刻意将 “隐情” 二字咬得极重。
刘明宪轻叹一声，高颧骨下的双眼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张市长，你知道北原市的‘金安’矿业吗？”
“金安矿业？” 张华重复着这个名字，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北原市金安矿业，是北原市市属的国有企业，其规模在全市堪称首屈一指。
这家企业不仅涵盖了大理石矿的勘探、开采，还包括加工和销售等一系列环节，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北原市金安矿业创建于刘明宪在北安市当市长的第二年。
对于大理石矿藏资源极其丰富的北原市而言，金安矿业无疑就如同一个含着金汤匙降临世间的婴儿。
企业自创立之初，便备受瞩目和优待，不仅享有市里提供的最为优厚的政策待遇，而且刘明宪更是不辞辛劳，亲自奔波于全国各地，只为了给金安矿业购置到最为先进的采矿和加工设备。
张华的印象中，这家企业连年来也是没令市里失望的，报表总是漂漂亮亮，每年都是北原市的纳税大户。
但此刻从刘明宪口中说出，却仿佛带着某种沉重的意味。
刘明宪的手指在桌面上划出一个圈，像是要把整个北原市都囊括其中：“张市长，你知道金安矿业成立时，我顶着多大的压力吗？
当时市里资金紧张，技术落后，我几乎是赌上了全部政治前途，才从省里争取到政策支持。”
这时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可现在呢？那些蛀虫，正在把我亲手建立的企业啃得千疮百孔！”
张华不解的看着刘明宪：“刘老，您是怎么知道这些情况的？有证据吗？”
“证据？” 刘明宪冷笑一声，从上衣的内口袋掏出一个 U 盘：“这里面是金安矿业近五年的内部账目。
我只能帮你整理这么多了。
张市长，你知道他们怎么操作的吗？高价进口淘汰设备，低价贱卖优质矿石，表面上红红火火，实际上利润都进了私人腰包！”
张华接过 U 盘的瞬间，仿佛触到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想起他看过的经济报告，金安矿业的业绩年年攀升，可北原市的财政收入却始终没有明显增长。
原来，数字背后藏着这样的黑洞。
“刘老既然掌握了证据，为什么不直接上报？” 张华盯着刘明宪，试图从他复杂的眼神里找到答案。
“上报？” 刘明宪突然发出一阵苍凉的笑声：“当年我亲手提拔的人，不但将我赶出了市政府取代了我的位置，还大肆塞人进到矿业里。”
刘明宪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高颧骨下的双眼一下布满血丝：“我举报过三次，每次材料送到省里，都没有了下文。
最后一次，举报信甚至原封不动摆在了我的办公桌上。
最后的结果，是我被调离了北原市。”
刘明宪说到这，高颧骨上方那双犀利的眼睛一下黯淡了下来。
张华伸过手拿起那个U盘在手中来回的把玩着，口中问道：“刘老，赶您离开北原市、并夺走您位置的路超远如今已经被省纪委带走审查了。
就连后来到任的市委书记黄伟瑜也被省纪委审查后，现在都已经移交到司法机关了。
就因为一个小小的金安矿业，您犯得上大张旗鼓的要凭一己之力阻击北原市的发展吗？”
刘明宪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良久才抬起头，眼中的黯淡被一抹近乎偏执的光取代：“张市长，你以为我只是为了报我的私仇？”
说到这，他突然起身，走到窗边，朝着一个方向指着说道：“路家，是路家毁了金安矿业，是路家毁了我后半生，是路家毁了北原市的发展！
北原市要是有路家在，必定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