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那言不完全明白,现在结合李仕山的话,他懂了。
那层看不见的“枷锁”依然存在,没有任何松动。
李仕山如今的层次,接触到的信息,已经远超他的想象。
他此刻的提醒,绝非无的放矢,这是在为那家指点一条可能的出路,准确的说,是唯一的出路。
那言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口气仿佛叹尽了他十几年的抱负与挣扎,在客厅里显得格外沉重。
过去了良久,那言似乎终于将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接受了现实。
他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仰头将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仿佛要将胸中的压抑也一并冲刷下去。
放下茶杯后,那言神色恢复过来,认命般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随即,那言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又把话题拉回到了刚才的问题上。
“仕山,就算你大局考虑得对,我也知道你和沈峰有过兄弟情分,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还是要给自己留一手。”
那言盯着李仕山一字一句的说道:“真的。官场之上,没有任何情分是永恒的。”
“知道了,哥,我会小心的,你放心。”
李仕山给了那言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再次拿起那罐可乐,大口地喝了起来。
冰凉的液体似乎能压下他心底翻腾的复杂心绪。
实际上,李仕山对于沈峰的情况,知道的远比那言想象的要多,也要复杂。
就在得知洪剑锋出事的那天晚上,他就一个电话直接打回了谷山。
他在谷山经营多年,根基之深,几乎没有他无法触及的角落。
很快,消息反馈回来。
那天晚上,沈峰的秘书从特警大队那边套取关于曹永森的信息。
仅仅这一点,李仕山就已经断定,曹永森的突然死亡,绝对和沈峰脱不了干系。
那么,问题就来了。
曹永森死了,对正在积极运作、想要更进一步的白朗没有任何好处,反而可能惹上一身麻烦。
沈峰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冒着风险插手此事的目的是什么?
结合之前收集到的关于沈家内部资料,以及自己的分析,自己得出了一个结论:沈家内部也绝非铁板一块。
沈峰和白朗,很可能代表着沈家内部不同的势力派系。
他们之间,存在着既合作又竞争的复杂关系。
而这一次,沈峰明显是利用这个机会,巧妙地坑了白朗一把,削弱了竞争对手的力量。
从整个事件的最终结果来看,沈峰非但没有直接损害自己的利益,反而在客观上,因为清除了曹永森这个隐患,并间接打击了白朗,使得在这件错综复杂事件中的受益者。
尽管洪剑锋出事不是自己想看到的,但结果就是如此。
“峰子啊……”李仕山放下空可乐罐,目光投向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
他的脑海里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白天谷山百姓送行的场景。
谷山,就像是他呕心沥血哺育长大的孩子,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出息和希望。
就算自己离开了,又怎么能真的忍心撒手不管,任由它承受未知的风险?
必须要把谷山交给一个了解它、懂得如何延续其发展路径的人。
哪怕是这个人与自己关系复杂,甚至未来可能成为对手,至少在现阶段,是对谷山百姓最好的交代。
万千思绪,最终都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
李仕山像是在说服那言,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低喃道:“不管怎么样,为了谷山,为了那里的老百姓,眼下这个选择,值得。”
那言看着李仕山脸上表情纠结、挣扎的表情,带着几分心疼,几分无奈的神色。
“仕山啊,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还是太讲情义,心太软了。”
三日后,一辆黑色的奥迪A6行驶在,省城通往安江的高速公路上。
这条去年六月全线贯通的高速,如同一条灰白色的巨龙,蜿蜒穿过青翠的山脉。
这条高速不仅将省城到安江的车程压缩到三小时以内,更终结了安江百姓只能依靠火车前往省城的历史。
更为重要的是,这条路让安江河省城联系更加紧密,也让安江经济的发展有了更多的动力。
车内空调送来凉爽的风,与窗外炽热的夏日形成鲜明对比。
袁学民正与李仕山交代着安江的人事情况。
“仕山啊,”袁学民语气温和的说道:“安江的班子情况,省里已经和你初步谈过。”
“市长郑春平同志一直在安江工作,经验丰富,但也有些……固有的工作习惯。”
“你作为副书记,既要协助姚兴亮书记抓好市委工作,也要在政府那边发挥好协调作用,这个度,要把握好。”
李仕山身体微微前倾,认真聆听着,不时点头:“我明白,袁部长。我会尽快熟悉情况,找准定位,配合好主要领导的工作。”
“嗯。”袁学民轻轻颔首,目光中透着赏识,又提醒道:“工作上省委对你是放心的,只是人际关系上,你还是要上上心。你这个空降副书记,可是堵住了下面的路啊。”
袁学民正要再叮嘱几句的时候,坐在副驾驶上,袁学民的秘书刘启转过头,语气轻快地说道:“袁部长,李书记,咱们快到了,前面就是安江了。”
李仕山闻言,不自觉地直起身子,目光穿过车窗。
一条宽阔的大江豁然展开在天地之间,如同一条碧绿的玉带,在盛夏炽热的阳光下,漾动着万点碎金。
那就是安江——滋养他成长、承载着无数童年记忆的母亲河。
他已许久未曾如此真切地凝视过这条母亲河。
横跨江面的安江大桥,气势恢宏,桥面与自己离开之前又拓宽了一倍有余。
没用多长时间,车子已经驶到了桥面,视野也愈发开阔。
江心,几艘货船缓慢地溯江而上,留下身后一道长长的涟漪。
隐约可见,一处新建的码头旁,还系泊着一艘白顶蓝身、体积不大的观光游船。
江北岸,昔日的荒滩和旧码头已被规划整齐的“江北新区”所取代,高楼林立,一派新兴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