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亮刚走进位于三楼的办公室,秘书小刘很快就拿着一叠文件跟了进来,脸上带着惯常恭敬。
“书记,早上好。这是您今天的日程安排。”小刘说着就把一张行程表放在了陈亮的桌上。
“九点半301会议室有一个关于迎检期间全县安保维稳工作的最终协调会,公安局、信访局的负责同志都会参加。十一点半,您需要和……”
“小刘啊~”陈亮忽然开口,温和地打断了秘书流畅的汇报。
他并没有看向日程表,而是转过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院子里正在摆放绿植的工作人员。
陈亮像是随口拉家常般问道,“上次听你提起,你爱人的工作调动,办得还顺利吗?”
“孩子上学的事情,学区房定下来没有?”
小刘彻底愣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陈书记向来只谈工作,极少过问下属的私事,尤其还问的如此细致。
小刘受宠若惊之余,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又连忙回答:“啊……谢谢书记关心!都……都差不多了,虽然有点波折,但总算解决了。孩子学校也定了,就在实验一小。”
“实验一小?嗯,那是所好学校。”陈亮点了点头,目光依然望着窗外,语气像是感慨,又像是自言自语。
“孩子的教育是大事,不能耽误。家人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比我们在这里争分夺秒做的所有工作,都更重要……”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小刘从未听过的、难以形容的疲惫与柔和。
小刘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局促地应着:“是,是,书记说的是。”
陈亮似乎也从那片刻的失神中回过神来。
他转过身,脸上那丝异常的温和迅速褪去,恢复了往常的沉稳,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决绝的意味。
他挥了挥手,“好了,没事了。出去吧。上午我要集中研究几份极其重要的材料,事关重大。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准来打扰。明白吗?”
小刘迟疑了一下,问道:“可是,上午的会.....”
陈亮直接说道:“那就推迟到下午。”
“是!书记,我明白!”小刘虽然满腹疑惑,但他不敢多问,恭敬地退了出去,并小心翼翼地从外面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门锁合拢的轻响,仿佛一道分界线,将内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办公室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陈亮脸上的那丝温和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悲戚之色。
他缓缓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后,却没有坐下,而是伸出手,极其缓慢、极其珍重地拿起桌上那个精致的相框。
相框里,是他和妻子、女儿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公园里的合影。
照片上的他笑容灿烂,女儿天真地搂着他的脖子。
那时,岁月静好,前途似乎一片光明。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照片上妻女的笑脸,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涩的红意,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无尽留恋与不舍。
“后悔……呵……”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近乎哽咽的自嘲。
怎么会不后悔?
一步踏错,步步深渊。
可自己没有回头路了。
那些人是绝不会放过自己的。
自己若不死,接下来遭遇厄运的,就不仅仅是自己,还会连累家人。
只有自己死了,妻女,家人才能平平安安的过完后半生。
只是……
陈亮脸上又浮现痛苦之色。
自己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一手栽培自己的书记了。
陈亮拉开抽屉,最上层,放着一份精心炮制的“举报材料”。
一份是自己的悔过书,另一份是李仕山在影视城项目征地过程中“包庇下属、在他的指使之下,自己掩盖暴力执法致人死亡真相”的种种“罪证”。
将两起开发商私自野蛮拆迁导致的死亡,偷龙转凤,巧妙伪装成,李仕山指示自己搞强行拆迁。
这些人把材料做得天衣无缝,几个关键环节的人证物证都被巧妙地串联起来。
自己一旦畏罪自杀,足以让李仕山百口莫辩,把这个罪名一旦坐实。
书记的政治生涯也将彻底终结。
这些材料的下面,静静地躺着一把保养得极好的五四式手枪。
冰冷的金属枪身泛着幽暗的光泽。
这是自己担任公安局长时候的配枪,虽然后来调任政法委书记,这枪却因各种原因未曾严格按规定上缴,局里也碍于自己政法委书记的身份,没人敢问。
而此刻,这把枪沉重得如同烙铁。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按照对方的要求,自己必须在接近中午的时候,完成自杀,不能早,也不能晚。
想到这里,陈亮又是自嘲一笑。
连自己死的时间,都不受自己控制,何其悲哀。
当墙上的挂钟走到11点的时候,陈亮知道最终的时刻来了。
他将冰凉的枪口颤抖地抵在自己的下颚处,这个动作几乎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
闭上眼,脑海里走马灯般闪过无数画面。
赴任黄岚前的那个夜晚,那场看似寻常的饯行酒宴,那个主动投怀送抱、风情万种的年轻女孩。
那一夜的荒唐与温柔……
原以为只是一场露水情缘。
可一年后,当那个女孩抱着一个眉眼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婴儿,哭哭啼啼地找上他在黄岚的宿舍时,他就知道,完了。
紧接着,一个男人就如同幽灵般出现了,带着看似温和实则不容拒绝的“解决方案”,以及……第一个看似无伤大雅的小要求。
一步错,步步错。
以为自己只是被人抓住了把柄,最多是谋取一些利益交换。
自己的妻子在安江有了一份体面又悠闲的工作,儿子也上了当地最好的学校。
家里的日子那也是变得更加的滋润。
就这样自己不知不觉中,成了深陷泥潭、无法自拔的棋子,被那些人牢牢攥在手心。
当前几日,自己去市里开会,在遇到男人的时候,这才明白。
对方的目标根本不是一点钱财,而是李书记。
可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冰冷的触感从下颚传来,激得他浑身一颤。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很长,或许只有一瞬。
陈亮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