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早知此问必来,于是不慌不忙从容应对,语气平静如述家常:“我宗乃隐世之门,无名无号,不显山门,外无道统,不争灵脉,不占福地。收徒唯看二事:一曰缘分,冥冥中自有天定;二曰天资,非绝顶者不取。故而弟子稀少,人口凋敝,也没多少人。然我宗弟子,修为都还可以。”三号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开阔,仿佛描绘一幅即将展开的壮丽画卷:“但若论‘人口’,倒非大事,有我等修士辅助,凡人衣食无忧,安全无虞,繁衍无阻。人族生育之能本就冠绝诸族,潜力无穷。只需夺回九州沃土,划田分地,修士护其安全,设学堂教其文字礼仪,立医馆祛其病痛灾厄,颁法令奖其生育养育,再制些炼气期弟子便可轻松炼制成本低廉的‘血脉检测灵器’,专防近亲通婚,优生优育。如此这般再辅以灵植推广、水利兴修、工具改良,不出二百年,人族人口必能恢复至灾前盛况,甚至更胜往昔!重现当年‘万城林立,亿兆生民,修士如云,道法昌明’的鼎盛之景指日可待!”
满座皆寂,死一般的寂静。二百年,重现鼎盛?
三号似乎未觉满堂惊疑,悠然举杯,浅啜一口,任由温热的酒液滑入喉中,暖意微醺。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张或惊或疑或喜或忧的面孔,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过了半晌唐万方才干笑一声,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寂,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刘道友高瞻远瞩,经天纬地,令我等汗颜。只是现今我族修士凋零,十不存一;道统残缺,典籍散佚;丹药断绝,法宝蒙尘;灵脉枯竭,资源匮乏。纵有沃土,如何教化?纵有人口,如何护佑?修炼之法从何而来?仅凭我等残存之力,恐难支撑此等宏图伟业啊……”
很显然唐万方是在暗示,他在恳求,明眼人都听得出他是在请三号“出力”,不仅要出力打仗,更要出力“重建文明”,出力“填补空白”,出力“承担一切”。
三号岂能不懂?他淡然一笑,其笑容春风化雪、暖阳融冰,语气愈发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战争之事,交予我即可。我宗弟子,专精此道,必为诸位扫清障碍,夺回失地。护佑凡人,亦非难事。我宗门人不多,目前倒也还够,况且我宗培育灵兽无数,种类繁多,待往后修士人手不够了,我宗灵兽也是管够的。”
他环视众人,语气愈发笃定:“我只需贵方做一事,那就是将城中凡人,无论老幼,无论男女,尽数编伍成队,登记造册,注明特长、意愿、家族谱系。待我等夺回一城一地,便分批迁入,划田分屋,立规建制。我可以再次声明,我宗人口虽少,但灵兽管够,要多少有多少。我会留两位元婴同门常驻贵方,专司联络,协调资源,凡有所需,无论是要灵兽,要功法,直言即可,我必倾宗门之力,倾囊以赴,绝不推诿,绝不拖延。”
这番话,说得太满,太慷慨,太无私了。无私到令人不安,无私到令人恐惧,无私到近乎神圣。而唐万方与薛克己再次对视,眼中皆是惊涛骇浪的惊疑与震撼。他们活了数百年,见过无数豪言壮语,见过无数利益交换,见过无数尔虞我诈,却从未见过如此纯粹、如此彻底、如此不计回报的“奉献”。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修士修行,更是逆天争命,步步为营,寸土必争,寸利必夺。谁会平白无故,倾尽所有,只为“人族复兴”?不求名,不求利,不占灵脉,不掌权柄,不立宗门,不要供奉?这已非“高义”,近乎“圣人”。可这世间,真有圣人吗?真有如此完美的存在吗?
薛克己猛地一撑桌案,霍然起身,声如洪钟震得殿梁微颤酒盏轻晃:“阁下心怀人族,敢为天下先!此等胸襟,此等气魄,此等担当,我薛克己生平仅见,旷古未有!我愿尊阁下为天下共主!统御万修,号令九州,重铸人族,荡平魔族!”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天下共主”四字,重若千钧!自有九州人类历史记载以来,从未有人敢以此自称,更无人敢以此尊人!此非虚名,而是实实在在的权柄。统御万修,号令九州,生杀予夺,资源调配,道统整合,皆由一人一言而决!这是将整个种族的命运,交托于一人之手!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后,是山呼海啸的、发自肺腑的、带着狂热与解脱的回应。
“我等愿尊刘前辈为天下共主!”
“愿随刘前辈,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天下共主!万修归心!人族复兴!指日可待!”
众多元婴大能的呼声震动殿宇,直冲云霄,要将这屋顶掀翻,要将这压抑的阴霾驱散,要将这绝望的黑暗撕裂。
“哈哈哈,诸位莫要如此说!”三号朗声大笑,笑声清越,似金石相击又似松风过谷,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洒脱与豪迈。他将手中酒杯轻轻置于案上,动作从容不迫,这“天下共主”的尊号在其言语间不过是席间一句戏言,不值一提。他仰首望天,虽殿顶遮掩,可其目光却似穿透了瓦砾与云层,直抵苍穹深处,随后视线放平,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几分释然,更有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宗修炼功法,颇为特殊,讲究‘避世凝神,逆天养气’,非深山绝谷、人迹罕至之地,不可成道。故而门人弟子自入门之日起,便立下重誓,非灭族之祸、非天倾之灾,绝不出世,绝不干涉天下纷争。诸位从前从未见过我宗修士,原因无他,我们本就不该出现在世人眼前。”
三号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位元婴修士的面庞,眼神澄澈,毫无遮掩:“‘天下共主’之语莫要再提,若非我族已至亡族灭种之边缘,若非山河破碎、生灵涂炭、道统将绝,我宗也绝不会踏出山门一步,更不会染指这天下大势。今日所为,非为权柄,非为名望,只为‘人族’二字,尚存于天地之间。”
如此这般义正辞严、光明磊落话语,字字句句敲在在场众人的心头,激荡起层层涟漪。那些原本因三号过于慷慨生出的疑虑、因他来历不明暗藏的戒备、因他实力超群滋生的敬畏,此刻冰雪遇阳,悄然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油然而生的、近乎虔诚的敬佩。
是啊,若非如此,如何解释呢?
在场的元婴大能,哪一个不是活了数百年的老怪物?哪一个不是阅尽典籍、踏遍山河、见识过无数奇功异法、隐世高人?可谁曾见过这些光头大汉身上的气息?这种纯粹到极致的、浩瀚、厚重的“正”气无人见识过!这样的气息不带一丝杂质,不染半分邪祟,天生就是为了涤荡污秽、匡扶正道存在,倘若真的曾经现过世,他们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况且各类典籍也无记载,天地间从未有过它的痕迹。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三号所言,他们真的来自一个从未踏足尘世的、古老的避世宗门。他们只在天地倾覆、人道将绝之际,才破土而出,显化于世,以雷霆手段,挽狂澜于既倒。
疑云散去,心结顿开。众人相视而笑,先前若有若无的隔阂与试探此刻化作了真正的热络与亲近。酒杯再次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灵食的香气在殿中弥漫,勾动着久违的食欲;畅谈之声此起彼伏,或高论天下大势,或细说重建方略,或笑谈往昔趣事,或憧憬未来盛景。席间之热络奔涌不息,将残破大殿的肃杀与悲凉,冲刷得一干二净,只余下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同舟共济的豪情。
“刘前辈!晚辈贺敏,敬您一杯!”一声清脆好听的声音传来,可其中却带着金铁交鸣的锐利骤然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形娇小、面容稚嫩,眼神却似寒潭古井深邃沉静的修士已悄然立于三号面前。她小小的手掌稳稳托着一只大酒杯,杯中灵酒荡漾,映着她眼中凛然如霜的剑意。道道剑意虽未出鞘,却已化作无形之锋,直刺人心,让周遭数位元婴修士都下意识地绷紧了心神,每个人都感觉自己被一柄无形的利剑抵住了咽喉。
三号脸上的笑意更浓,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他亦捧起酒杯,动作从容,目光却直接落在贺敏身上,看到了她柄藏于血肉骨骼、魂魄深处的绝世锋芒:“道友的剑道修为,着实不弱!剑心通明,剑意凝实,锋芒内敛却蓄势待发。这份火候,这份境界,比之我等所谓‘大圆满’修士,恐怕也只差临门一脚的‘顿悟’与‘契机’了!待道友真正踏足大圆满之境,怕是我等寻常三五个同境界修士联手,也未必能挡得住道友一剑之威!”
三号眼力何等毒辣?他一眼便看出,贺敏的剑道,已臻“人剑合一”之境,剑即是她,她即是剑。此份纯粹、专注、一往无前的锐气,正是剑修最核心、最本源的力量。假以时日,待她心境圆满,剑意通天,必将是这方天地间最耀眼、最锋利的一柄剑!
饶是贺敏心如止水,剑斩红尘,活了数百年早已看淡世情,可被三号如此直白精准、推至巅峰的赞誉,她那张平平无奇的脸颊上,竟也忍不住泛起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红晕。她微微低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前辈谬赞了!晚辈资质驽钝,剑道之路尚在摸索,岂敢当前辈如此盛誉?”
三号却未收回目光,反而投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其眼神中充满了欣赏的意味。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无声的默契已然达成。三号举杯,贺敏亦举杯,两只酒杯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清越的脆响,二人随即一饮而尽。灵酒入喉,只觉甘醇得很。
放下酒杯,三号短暂沉吟,斟酌词句,随即语气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恳切:“不瞒道友,我膝下有一女,自幼心志坚毅,亦是走的剑修一路。只可惜……”三号轻轻一叹,带着深深的遗憾,“我宗上下,虽功法玄奥,手段通天,却偏偏完全没有剑修传承!一本像样的剑谱都没有,更遑论剑道真意、剑心磨砺之法。道友必定晓得,剑修一道,绝非寻几本顶级功法秘籍便能修成。它讲究的是‘师承’,是‘引路人’,是‘心与剑的共鸣’,是‘在生死边缘淬炼锋芒’,更是看自身的天赋与机缘。”
三号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贺敏,语气愈发恳切:“我原本是想待她修为稍成便送她去青州青云宗,拜入当世剑道魁首韩剑道友的门下求得真传。可天不遂人愿,世事无常,魔潮席卷,山河易主,威震一方的青云宗已化作焦土……哎……”
贺敏虽醉心剑道,不问世事,却绝非不通人情世故的痴傻之人。眼前的“刘宏”话中之意再清晰不过了,他在为女儿求师!而且目标直指自己!更深层的意思,或许还隐含着其他的什么。
贺敏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顺着三号的话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与愤慨:“刘前辈所言极是!自家师坐化之后,天下剑道独尊青州青云宗的韩前辈!其剑法通神,剑意浩荡,曾一剑断山河,让荆州魔修不敢逾雷池一步,是真正的剑道巨擘!只可惜……”贺敏的声音陡然转冷,眼中寒芒暴涨,那股子凛冽剑意几乎化为实质,让周遭温度骤降,“一切的根源,全都是该死的魔族!若非他们掀起滔天魔祸,荼毒生灵,断绝道统,韩前辈何至于此!我只恨自己能力有限,剑道未成,否则,真想一剑开天,扫灭世间所有魔族,为师尊,为韩前辈,为天下苍生,讨还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