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马上就是赋税的征解时间了,这也是这些钱庄票号们为什么这么强硬的原因之一,他们很清楚,朝廷现在推行一条鞭法和摊丁入亩,从本质上来说就是大规模的进行折色,这也是张居正从担任首辅以来就一直推行的政策,他们很清楚,这关乎张居正能否坐稳首辅的位置,所以说他们认为可以借此拿捏张居正这个首辅,进而影响到朝廷的决策。
但是很显然他们打错了算盘,且不说张居正这个首辅有没有这么好拿捏,废两改元是朱载坖推动的重要改革措施,而且也确确实实给朝廷带来了巨大的实惠,别的不说,每年二百多万元的钱息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们想要朝廷变易国策,问过朱载坖了吗?问过户部尚书鄢懋卿、少府卿张守直的意见吗?
朝廷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朝廷了。从开海以来,大明的朝臣们见识了开海带来的巨大利益,还有海外丰富金银来源,现在朝廷从海关和倭国可以获取稳定的金银来源,这就使得朝廷可以利用这些金银和铜料来铸造货币,重新掌握铸币权,而且铸币所带来的丰厚利润也使得朝廷收益匪浅,现在怎么可能放弃呢?
朝廷已经深刻的认识到了,没有准确的财政制度和财政调控能力,甚至没有自主发行货币的能力而是把货币供应全然委托于海外货币市场, 那么朝廷就丧失了对经济根本的控制能力,也丧失了对海外垄断的货币市场的干预能力。这些能力丧失的结果就是朝廷力量的日渐衰弱,百姓因深受剥削而日益贫困,社会也会变的动荡不安。
很多大明的官员已经意识到了,铸币绝非小事,丧失铸币权的后果就是朝廷权力的削弱,这种至关重要的权力的削弱导致的社会失控,使得朝廷对于地方的控制丧失,在这种情况之下,再向朝廷放弃铸币,是绝不可能的。
而在松江府,致仕在家的前首辅徐阶正在自家的庭院中休息,已经八十多岁的徐阶精力早就大不如前了,这两年一般都是休养不问世事,而今日徐家的大门外却是聚集了不少的人,而且他们都是松江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徐阶的次子徐瑛轻轻走到徐阶身边,问道:“父亲,有一帮松江的富户在门外求见。”
徐阶放下书,眯着眼睛逗弄着趴在自己身边懒洋洋晒太阳的一只橘猫,等了一会才说道:“老夫病重,外客一律不见!”
徐瑛只得出去将这些人都请走了,徐阶病重的消息传开之后,东南的官场为之一震,徐阶是什么人?是大明现在的元老忠臣,两朝首辅,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收到消息之后的杨继盛立即从苏州赶赴松江,探望自己的老师,杨继盛以浙直总督和徐阶的门生身份上门探望,自然是能够进入徐家的。
当杨继盛看到徐阶正在自家花园中修剪花草时,不禁苦笑着上前问道:“恩师这是为何啊?”
徐阶这才回头笑着说道:“仲芳来了啊,老夫只是不想被这些人烦,才不得已出此下策的。”
杨继盛当然知道徐阶所说的这些人是哪些人,作为松江本地的豪门,徐家的消息是很灵通的,松江府地面的事情,很少能够逃过徐阶的眼中,徐阶当然知道他们来干什么,只是徐阶不想参与罢了,仆人送上茶之后,就剩下徐阶和杨继盛师徒两人。
徐阶问道:“仲芳,这天下第一总督的感受如何啊?”
杨继盛只得报以苦笑说道:“老师,如坐针毡,如临深渊!”这倒不是杨继盛夸张,对于大明的官员们来说,能够做到浙直总督,自然是无比荣耀的,其地位之重要,不亚于部堂大员,但是浙直总督肩头的压力也是极大的,尤其是遇到朱载坖,他推行各种新政,往往是以浙直作为试点的,使得浙直总督承担的压力比一般的总督要大得多。
不仅要维护朝廷在浙直的利益,推动朝廷的各项新政得以推行,还要在地方和朝廷之间小心翼翼的平衡,这是非常之难的,杨继盛也确实感受到这个总督不好做,徐阶听了杨继盛的话,微微一笑说道:“你能这么想,那就错不了。”
对于杨继盛,徐阶还是很放心的,师徒两人都是老官僚了,徐阶当然知道现在杨继盛所面临的情况,那些人来找徐阶,所为何事,徐阶是很清楚的。
徐阶说道:“张蒲州这个人,颇有当年杨惟约的风采啊。”
对于徐阶的这个评价,杨继盛还是很惊讶的,杨博是何等样的人物?嘉靖朝公认的人杰,若非是因为其三甲出身,内阁绝对有他一席之地,徐阶认为张四维有杨博当年之风,这个评价可不低了。
杨继盛笑着说道:“老师说的是,张阁老到任之后,雷厉风行,倒是使得这些钱庄票号有所收敛。”
徐阶听后只是笑笑,徐阶说道:“叔大之后,恐怕就是张蒲州了,仲芳你和他多接触是好事。眼下的事情,仲芳有方略吗?”
说起此事,杨继盛也有些苦恼,现在市面上缺乏银钱,张四维虽然胸有成竹,但是杨继盛还是有些忧虑的,毕竟他是对浙直负责的官员,一旦出了问题,杨继盛是首当其冲要承担责任的。
杨继盛向徐阶说了自己的忧虑,徐阶说道:“仲芳啊,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虚实之间,就是为政之要,至于其他的事情,老夫就不便多言了,仲芳只要让他们不再来烦老夫就行了,这句话你也带给张蒲州。”
杨继盛赶紧答应下来,杨继盛神色悲戚的出了徐家,使得徐阶病重的消息被坐实了,看来徐家是指望不上了,这些富户们只能自己商量对策。
而杨继盛也赶赴南京,向张四维转告了徐阶的话,张四维听后说道:“徐阁老果然是大才,竟洞见本阁之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