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富贵险中求1
虎踞拳馆，四个镶金大字苍劲有力，高悬在门楣，外围一圈五彩霓虹显得十分老派，但在这条街面上，似乎谁都不敢抢夺这四个字的光芒。
摆脱了油头男人，只简单打听了几句，云慕便顺利找到了这里，并不太担心有人追来。
该给的酬劳他早早塞进了男人口袋，至于能不能满足对方的胃口就不是他关心的事了。
但在云慕看来，他给的足够让这些人冷静思考一下，一个看起来懦弱寒酸，却出的起价钱的年轻人，独闯外城本身就是件极为吊诡的事。
只是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五个亿与对付一名佣兵头子，有这想法才是真正的吊诡。
拳馆里面不时传出阵阵呼喝，紧接着便有人或唉声叹气，或呼朋唤友地进进出出，络绎不绝。通过终端发出一条消息，云慕这才压了压帽檐，跨过街面混入人群。
像许多狂热的赌徒一样，眼冒邪火，面露凶光。
拳馆二楼一间包厢里，一位身穿对襟长衫，须发皆白的魁梧老人正站在窗前，不怒自威，俯瞰着全场。
而在老人身后两米开外，站了个华服青年，正低头看着腕上终端检索着什么，忽然挑起一侧眉毛，满脸疑惑问道：“虎爷，这个叫蝰蛇的什么来头，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您这有这么一号人物啊，新来的？”
“今晚的压轴场，而且对手还是药叔？虎爷，您看看这赔率，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华服青年身后，还跟着两人，一个利落短发，面色有些木然，虽然穿着严肃的黑西装，但胸脯微微鼓起，腰肢纤细，明显就是个女孩。
另一个中年人同样装束，但神光内敛气息深沉，听到青年这话眼眸也是一凝，目光落在窗前老人身上。
老人背着双手，沉默片刻这才开口，沙哑的嗓音仿佛刻满了岁月沧桑，深沉而悠远，令人不敢生出一丝轻佻。
“你小子怎么来了，成天吊儿郎当，正事都安排好了？”
青年艰难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道：“还......还没，这不正是来虎爷您这放松放松么，顺便......”
“有屁快放！”
“好嘞，顺便想问虎爷借几个人用用。”
“哼！你爹自己怎么不来？”
“他不敢......哦不，他不在！”
青年臊眉耷眼，后撤一步凑到短发女孩身边，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口，用尽全力向前努着嘴。
但殷勤只换来视若无睹，女孩冷哼一声偏过头，狠狠甩脱青年的魔爪，完全无动于衷。
一直沉默的中年人习惯性瞥了眼两人的互怼日常，忍着笑替青年解围道：“虎爷，雄哥确实也在想办法，只是这次很不凑巧，许多兄弟还在那条航线上，最近加蓬军方又在那一带有演习，航道并不太顺畅，时间上怕是来不及。”
“而且安家提出要扩大比赛规模，增加机甲格斗的场次以吸引更多的赌客，钟、齐两家不反对，我们也没法拒绝，毕竟魂市现在由四家一起说了算。”
老人依旧静静看着窗外不动如山，但这话过后，包厢里无形的压力似乎一下就弱了许多。
过了许久，老人才又淡淡开口道：“让华雄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四姓之首的局面来之不易，没了不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我说。”
“明白虎爷，这次来就是想问问，药克敌能不能参加‘弑魂’赛，听说他来自特区，曾经也是一名机师。”中年人试探着问道。
“那要看他过不过得了今晚这关。”
老人虽未作任何推脱，但话里的谨慎意味还是让中年人觉察出一丝不安。
“您是说这个蝰蛇？什么来路？”
“应该是刚来外城不久，主动提出的挑战，赔率还随我开。”
中年人蹙起两道浓眉，疑惑更重：“没有战绩，怎么定这个赔率，又怎么会对上药克敌？如果只是个初来乍到的莽夫，这样一场比赛可吸引不了什么人气，况且药克敌也不会想打一场毫无意义的比赛，您老怎么会同意的？”
“他自己挑的克敌，还给自己下了500万的注码。”
老人话音刚落，不等中年人有所反应，华服青年就一下窜了出来：“多少？500万？”
紧接着眉头一皱，又窜回短发女孩身边，舔着脸讨好道：“叶子，借我点钱，今晚我必须支持药叔。”
“没钱。”女孩冷哼一声，果断拒绝。
“怎么可能，我爸让你管着我的零花钱，这几个月忙前忙后，我哪都没去，什么都没买，怎么可能没钱，拜托了叶子，求求你，好人有好报，不报我来报，就算为了药叔咱们也得把人气给拉起来，你说是不是？”
“有这钱不会直接给药叔么？动动脑子。”
眼见女孩一毛不拔，嘴硬心更硬，青年忽然摆出一副誓不罢休，义正言辞的架势，认真的表情倒是让女孩微微一呆。
“叶子，你听我说，给是给，赢是赢，这是两码事。”
“再说药叔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守着对虎爷的承诺，不打满百场不离开，你就是想给，他也得收啊。虎爷这又不打假拳，能称得上药叔对手的越来越少，这一来二去再有实力没有对手，拳赛就没人下注，还怎么赚钱。”
“今天好不容易碰上个人傻钱多的，错过这样的机会，叶子......你难道就不会心痛么？”
......
不知何时，耄耋老人已经转回身，中年人则站在一旁面含笑意。
而那个被唤作叶子的漂亮女孩，今晚第一次扬起了柳眉，恰如两片穿林飞叶，潇潇洒洒，细细长长。
......
......
虎踞拳馆今晚安排了三场比赛，此刻两场已经结束，只剩最中心的那块拳台打着强光，四周围满赌客。
拳赛不像纯粹的概率游戏，越是赔率大，越有人觉得那个天选之子会是自己。
赌拳赛的人一般只会对他熟悉的拳手下注，某种程度上各自赔率的高低是一种共识的结果，但当这种共识超越了某个界限，它既满足不了人的贪心，又吸引不来人的投机，这拳赛便不存在了。
因为在虎踞拳馆，没有人敢打假拳，热血有余，冷门不足。
但今晚的拳馆，所有人似乎都浸淫在一种莫名的兴奋之中，期待着什么发生。
几名熟悉的赌客趁还有时间，正凑在一处卡座闲聊。
“你说这蝰蛇什么来头，而且拳馆今天也有些不正常，到现在还没有封盘，到底什么意思，你们都怎么下的注？”
“不知道啊，从没听说这号人物，摸不清路数，但虎爷的场子信誉一向有保障，我感觉里面一定有问题，慎重，大不了看个热闹。”
“对对对，看个热闹，反正刚才那场我小赚了点，小赌怡情小赌怡情。”
说这话时，几个人不约而同瞄着卡座最中间一个肥硕的胖子，一双眼睛几乎被脸颊的肉挤成了一道缝隙，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然而听了这话，胖子的嘴角忽地轻轻一抖，浮现出一抹神秘笑意，颊上那道肉缝变得更为细密，可在几个赌客眼里却犹如见到一缕光亮，指着金钱的方向。
“兄弟们，小道消息啊，我姑且一说，你们自己判断。”
不用交待什么，众人习惯性聚拢了些，急不可耐道：“大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有什么尽管说，兄弟们信不过谁也不能信不过你。”
胖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轻咳一声，慢悠悠伸出五根手指，如五条肥蚕在几人眼前晃了晃：“那蝰蛇自己给自己下了这个数。”
拳手给自己下注并不稀奇，甚至可以说是自信的表现，如果赛前传出拳手自己买盘，那绝对算得上利好消息，这让本就犹豫不决的几人顿时蠢蠢欲动起来。
但这个数到底是哪个数，赌徒们大眼瞪着小眼，满满又都是心眼。
“5万？”
胖子轻哼着摇了摇头，五根指头纹丝不动。
“5......50万？”
当有人报出这个数字时，燥闷的空气中隐隐传来一丝激动与不安，但胖子依旧张着手指，一动不动，只是脸上那道缝隙终于缓缓被撑开，再也遮盖不住眼中的贪婪。
“难道是5......500万？”
“没错，就是500万。”
胖子五指狠狠握拳，一锤定音，同时以他为中心的卡座，瞬间陷入某种将动未动的极致静默之中，无人呼吸，无人动作，仿佛任何一点声响都将引爆出澎湃的洪荒巨力。
足足过了有半分钟，终于有个干瘦青年坚持不住，深深喘了口气，谨慎道：“我操，真的假的？那可是超级大利好。”
“不过大哥，你的意思难道是要押注这个蝰蛇？对手可是百胜王药克敌啊？这五年95场全胜可一点虚的都没有，我们哥几个是一场场看过来的。”
“虽然这些年能配上他的比赛少了，赔率也低的很，但我们在他身上可从来没有输过钱，这次就一点信任感都没了？”
赌徒谈起信任感，就像站街女聊起忠诚度一样荒诞，可干瘦青年的话说的不无道理，甚至几人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相互眼神试探着大哥的反应。
“还是猴子聪明，问到了点子上！”
胖子赞许地看了眼干瘦青年，缓缓继续道：“接下来才是我要给大家分析的精髓，拳馆到现在都没有开出赔率，你们不觉得反常么？”
“当然反常啊，关键是不知道哪里反常，这不还得请教大哥呢么。”
说着干瘦青年从兜里掏出个精致的烟盒，恭维地递上一根，胖子瞥了眼，满意地叼上，一旁又有人赶忙给他点上，这才深深吸了口，陶醉地眯起了眼睛。
待胖子再度睁开眼，手中的那支烟已经去了大半，烟头正闪着妖冶的蓝芒。
“没错，今晚到目前还没有出赔率这件事很反常，但如果我们把这500万的消息考虑进去，是不是就不那么反常了呢？”
“首先我问兄弟们个问题，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随随便便就挑战百胜王，你们要是虎爷，你们会干吗？”
胖子快速扫视一圈，自问自答道：“不会，因为虎踞拳馆不打假拳，强弱太悬殊，赔率太低根本吸引不了注码，以最近百胜王的比赛，赔率都降到1赔1.1了，碰上这么个新手，能吸引多少投注？撑死了200万吧，拳馆除去开销能赚什么钱？除了让药克敌承诺虎爷的比赛又少一场，对虎爷没有任何好处。但这个蝰蛇给自己下了500万的注，那虎爷就得考虑考虑了。”
“万一这个蝰蛇真的有实力呢？”有人小声反驳道。
“问得好，且不说虎爷知不知道蝰蛇的实力，如果你有必胜的把握，你又给自己下了500万的注码，以现在百胜王出赛的赔率，是不是得大张旗鼓的宣传，以吸引更多的投注，要是真赢了，赚个几千万不成问题吧？但为什么这个消息几乎没人知道，无论输赢，至少蝰蛇这边没有任何保密的必要吧？”
话到此处，胖子的地位已然远超他的体重给人的震撼，众人找不出任何漏洞，齐刷刷信服地点着头，犹如小鸡啄米一般。
慢吞吞嘬完最后一口烟，有人贴心地递上烟灰缸，胖子摁灭烟头，缓缓坐直身体。
此时一道灯光恰巧扫过他肥硕的脸，泛着油光，但在所有人眼里，那哪里是油光，分明是一脑袋智慧过盛，溢出的光芒。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急急问道：“大哥，您就给句痛快话，怎么买？”
“继续买百胜王，但要记住，不能买多了。”
“为什么？”
众人火烧火燎的屁股刚刚抬起，又被胖子这句善意中透着诡异的提醒，生生拍回了座位。
“我的好大哥诶，难道咱们嫌钱烫手？”
“没错，这钱烫手！”
在一众不解眼神注视下，胖子微微点了点头，郑重其事最后说道：“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个蝰蛇等于是花了500万买百胜王出赛，但虎爷又几乎确定百胜王能赢，为了利益最大化，所有这些反常都是为了迷惑大家，甚至500万这个消息可能也是虎爷故意放出来，最后时刻吸引一些人去投注蝰蛇。”
“总之我敢肯定，虎爷会视投注金额，在最后一刻吃下一部分对手单，并开出一个意想不到的赔率，形同对赌，我们要是买多了，那不等于从虎爷嘴里抢肉吃。”
......
“你们有这个胆儿么？”
不知道这些职业赌徒懂不懂什么叫醍醐灌顶，大彻大悟，这一瞬间，他们如同接受了一番灵魂洗礼，眼神都清澈了许多。
这场原本在他们看来顶多算是有些反常的拳赛，竟然在大哥的抽丝剥茧下，从注码，到时机，再到人心，生生玩出了步步惊心的感觉。
跟着这样的大哥混，不仅不用挨闷棍，三天还能吃九顿，幸福。
“大哥，什么都不说了，您准备下多少，兄弟们先帮您掏了，您安心坐着，一会夜宵我请。”干瘦青年饱含深情地说道。
胖子最后嘱咐了几句，众人再没有任何犹豫，一哄而散。
不知道拳馆里还有多少人正陷入着这样那样的举棋不定，在臃肿的胖子背后，某个人的眼中，只有他们走的无比坚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