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哗啦啦地冲刷着后背,明月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蒸腾的水汽模糊了镜面,将她与镜中那个狼狈的身影隔绝开来。她对着模糊的镜子,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待会要说的话,仿佛镜中的人不是自己。
老公在外面等着,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在一起了,今天晚上,也许是她和老公最后一次恩爱。可一想到简鑫蕊,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就要将她淹没。
门外传来志生关切的敲门声:“老婆,水温别太烫凉了,快点。”这熟悉的叮嘱,曾经让她满心温暖,也让她激情澎湃,而此刻却像一把生锈的刀,一下下剜着她的心。她咬住嘴唇,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知道了,马上好。”
关掉水龙头的瞬间,寂静如潮水般涌来。明月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眼神里满是疲惫与挣扎。蒸腾的雾气在镜面勾勒出朦胧的轮廓,水珠顺着玻璃蜿蜒成细流,如同未干的泪痕。明月赤足踩过铺着毛绒地垫的浴室,指尖掠过银边椭圆镜,氤氲水汽便晕开一道清晰的痕迹。
她垂眸望着锁骨处蜿蜒的水痕,白色浴巾松垮地斜搭在肩头,半遮半掩地勾勒出天鹅颈与若隐若现的曲线。暖黄壁灯将她的影子温柔地揉碎在瓷砖上,发梢滴落的水珠砸在锁骨凹陷处,又顺着肌肤的起伏滚入浴巾褶皱里,惊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纤细手指拂过镜中映出的泛红面颊,指尖残留的温热水珠在镜面划出水迹。镜中人睫毛沾着细碎水汽,像栖着晨露的蝶翼,泛着水光的杏眼倒映着氤氲雾气,比平日里少了几分媚态。她不自觉挺直脊背,浴巾滑落的瞬间,灯光恰好穿透雾气,为她如玉的肩头镀上一层清辉,与浴室暖光交织出冷漠的光晕。
耳垂上未摘下的珍珠耳钉轻轻摇晃,在颈侧投下细小的暗影。她歪头凝视镜中身影,忽然轻笑出声,尾音带着水汽般的湿润,惊飞了窗台上休憩的夜蛾。指尖抚过镜中唇瓣,那抹嫣红比白日里更显娇艳欲滴,仿佛要将满室雾气都染成醉人的胭脂色。
她曾无数次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欣赏着自己,以为自己的美貌和爱,能永远锁住老公的心,现在看来,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自己所有的付出,也许在老公和简鑫蕊的眼里,一钱不值。
她想起在桃花庵时,师太说“自己有劫难要渡”,那就从现在开始吧。明月的心意已定,按自己确定的事情去做。
擦干身体,穿上睡衣,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镜子里的自己,眼神空洞而决绝。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浴室的门,迎面撞上志生温柔的目光。
“刚出来的热身子,别在空调下面直吹。”志生伸手想要揽她入怀,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心跳,却让她胃部一阵抽搐。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志生的手僵在半空。
“怎么了?”志生的声音里带着不安。
明月在床边坐下,双手紧紧攥着睡衣的一角,指甲几乎要将布料戳出洞来。她能感觉到志生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里却乱成一团麻。
志生稍一停顿,笑着说:“我知道,身上有汗味,我马上去洗澡,你等我。”
说完志生转身进了卫生间!
男人洗澡,不像女人那么仔细,他们好像就是在喷头下淋一下,甚至感觉身上都没淋湿,就会用毛巾擦擦,说洗好了。
为洗澡的事,明月没少说志生,志生有时在反驳,说以前三五天洗一次,也没这么多说法。今天志生还是这样,冲一下,洗个头发,就出来了,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说:“真是等不及了,老婆!”
志生扔下毛巾,冲上来就把明月压在身下。
志生滚烫的呼吸喷洒在明月的颈侧,洗发水气息裹着体温压下来。明月本能地闭上眼,紧咬着嘴唇,试图用刺痛麻痹翻涌的恶心感。她强迫自己放松紧绷的身体,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天亮以后,他们也将成为路人。
当志生的吻落在锁骨时,她突然想起简依依的话:“我叫简依依,我妈妈说带我来看爸爸出生的地方,我爸爸经常出差不回家,这次来,我爸爸又出差了。”依依的话如尖锐的玻璃碎片,瞬间刺破她强装的镇定。胃部剧烈抽搐,她猛地偏过头,将脸埋进枕头里,喉咙里泛起苦涩的酸意。
“别动。”志生含糊的声音带着情欲的沙哑,手掌不安分地探进睡衣下摆。明月浑身僵硬,指甲在志生的后背抓出几道浅浅痕迹。这个抗拒的动作让志生骤然僵住,他撑起身子,借着床头灯昏黄的光,看清明月咬着下唇、满脸泪痕的模样。
“你怎么了?”志生的声音里掺杂着困惑与愠怒,热气喷在她泛红的脸颊上,“是我弄疼你了?”
明月死死咬住下唇,她望着上方那张熟悉的脸,他俩曾无数次这样四目相对,最后都化成一丝柔情,化成爱意,揉进彼此的身体里,此刻五官却扭曲成陌生的模样。记忆里温暖画面与简鑫蕊的笑脸不断交叠,终于让她积攒的委屈与愤怒冲破防线。
“放开我!”明月突然爆发,双手用力推开压在身上的男人。志生毫无防备,狼狈地滚到床沿,后脑勺重重磕在床头柜上。台灯剧烈摇晃,暖黄的光晕在天花板投下颤抖的阴影。
“你怎么了?”志生揉着撞疼的头坐起来,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好端端的......”话音戛然而止,他看着明月蜷缩在床头,睡衣领口大敞,露出锁骨处被他亲吻出的红痕,而她眼神里的厌恶与疏离,像一把冰锥直刺他的心脏。
明月抱紧双臂,指甲深深掐进皮肉。她恨自己的软弱,更恨眼前这个将她的真心踩在脚下的男人。喉咙像被浸了醋的棉絮堵住,每呼吸一下都刺痛难忍。“我做不到。”她声音发颤,“对着一个满嘴谎言的人......我做不到。”
志生瞳孔骤缩,脸上激情尽褪。他张了张嘴,却在触及明月布满血丝的双眼时,所有辩解都化作了沉默。志生伸手打开灯,明亮的灯光将两人之间的裂痕照得纤毫毕现,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地昭示着,有些东西一旦破碎,便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志生愤怒的说:“我什么时候撒谎了,我隐瞒你什么?你说说清楚。”
明月猛然想起对简鑫蕊的承诺,心里一颤,说道:“对不起,是我欺骗了你,交给法院的钱是谭健给我的,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公司要发展,曹玉娟要解救,我只能去找谭健。”
明月低着头,声音小到几乎只能自己听到。
但明月的话,无异于晴天霹雳,震得志生从床上跳了起来。
志生一把掀翻床头柜,台灯“哐当”砸在地板上,玻璃灯罩迸裂的脆响惊飞了窗外夜鸟。他脖颈青筋暴起如扭曲的藤蔓:“你拿自己换钱?萧明月,你真的为了别人把自己献出去?那我算什么?”沙哑而又压抑的怒吼撞在四壁上,也撞在明月的心上。
明月抱着膝盖往后缩,后背抵上冰凉的床头。睡衣肩带滑落也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咬住下唇。她望着眼前这个红着眼睛的男人,恍惚中耳边又想起简鑫蕊的声音:“没有这笔钱,你的闺蜜将坐牢,你的公司也会因为资金链断了而破产,到时候你背负着巨额外债,你和志生就是打工一辈子也还不完,你不仅辜负了朋友,而且让你爱的人吃一辈子苦,你以为到那时,你的爱情会甜蜜,你的家庭会幸福吗?你还能保住你的家庭吗?”
“你以为我想吗?”明月突然爆发,泪水决堤般冲刷着苍白的脸颊,“高利贷断贷,银行拒贷,曹玉娟在牢里等着救命!公司的资金链就要断裂……。”她抓起枕头狠狠砸向志生,却被他一把攥住,“你每天在车间‘忙碌’,我求爷爷告奶奶四处磕头的时候,你关心过我吗?除了反对,就是不疼不痒的问上两句。”
志生猛地松手,枕头软绵绵落在地上。他踉跄着扶住床柱,喉结上下滚动:“所以你就去找谭健?那个在酒桌上总是用脏眼睛扒你衣服的畜生?”他突然笑起来,笑声比哭还难听,“好啊,萧明月,你可真行。你为了曹玉娟,可以不顾自己的名声,可以和一个畜生上床,可以不顾自己的家庭,不顾我的感受。”
明月突然安静下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她盯着自己交叠的脚尖,指甲在小腿掐出月牙形的红痕。答应简鑫蕊保守秘密的承诺,此刻化作滚烫的烙铁,在心底反复灼烧。“是我对不起你。”她的声音轻得像片随时会碎的玻璃,“我也不后悔会这么做。”
志生抓起椅子上的衬衫胡乱套上,手掌撞在胸口发出闷响。他红着眼睛,转身离开,留下一句话:“萧明月,我们完了。”摔门声震得墙上的全家福微微晃动,照片里的一家三口还在笑,笑容却被灯光浸得发白。
明月缓缓躺倒在床上,泪水渗进枕套。窗外传来志生发动汽车的轰鸣,却盖不住她压抑的啜泣。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婚姻,此刻碎得比地上的玻璃灯罩还要锋利,而她只能蜷缩在这片狼藉里,独自吞咽着谎言与真相交织的苦果。
志生开着车,但他觉得无处可去,曾经以为,偌大的桃花山,是自已安身立命的地方,这里有温暖的家,心爱的人,现在看来,一切都是一场空,一场梦!
志生开着车,来到了桃花水库大堤,他停好车,沿着阶梯一级一级的向上爬,终于来到大堤上。
夏夜浓稠如墨,唯有一弯残月悬在天际,将微弱的银辉洒向桃花水库。志生跌跌撞撞爬上堤坝,四周寂静得可怕,没有半点灯火,只有远处桃花山模糊的轮廓在月色下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水面泛着幽冷的光,夜风掠过,细碎的涟漪如同无数张开的嘴,在黑暗中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芦苇丛在暗处沙沙作响,偶尔传来夜鸟受惊的扑棱声,惊得他浑身一颤。混凝土堤坝冰凉刺骨,志生无力地靠着栏杆,衬衫纽扣歪歪扭扭,狼狈得像个被扒光尊严的小丑。他望着深不见底的水面,月光在波心碎成无数残片,随浪摇晃,恰似他千疮百孔的心。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曾经,他和明月也在这样的夜晚漫步,她的笑声清脆如铃,月光温柔地笼着她的眉眼。如今,那些甜蜜的画面与今晚明月眼底的厌恶反复交织,在他脑海里撕扯。他自嘲地笑出声,笑声沙哑又苦涩,惊起芦苇丛中栖息的蛙群,此起彼伏的鸣叫回荡在空旷的堤坝,更显孤寂。
他一拳打在大提的栏杆上,刺痛却无法驱散满心的绝望。他扯松领口,任由夜风灌进胸膛,初夏的夜风还有点冷,寒意顺着脊椎爬上脖颈。水面倒映着他扭曲的面容,月光为他苍白的脸镀上一层冷霜,眼泪夺眶而出,却在坠落前被风揉碎。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家,如今只剩一片荒芜,而他就像这漆黑夜里迷途的孤魂,找不到方向,也寻不回温暖。
志生甚至想,如果明月不告诉他真相,也许他永远也不会怀疑,他和明月也许就会这样,安安稳稳的过下去,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共同面对,可明月为什么要告诉自己,是不能容忍自己对爱情的不忠,还是有别的原因?志生甚至想去找谭健问个明白,为什么这样?可他知道,一点用也没有,谭健可以大大方方的承认,对于他不过是自取其辱,也可以轻飘飘的告诉他,想知道有没有这回事,回家问自己的老婆。
志生不甘心,心里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他感到窒息,巨大的悲伤让他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