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洲如约而至,站在我家雕花铁门外。
晨光熹微中,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肘部打着整齐的补丁,手里拎着个半旧的布包。他的站姿笔挺如松,眼神里带着三分探究七分警惕,像是随时准备应对什么突发状况。
“进来吧。”我推开铁门,引他穿过精心打理的小花园。月季开得正盛,露珠在花瓣上滚动,在朝阳下折射出璀璨光芒。
高云洲的脚步在鹅卵石小径上顿了顿,目光扫过花园角落新栽的茉莉:“这品种...”
“昨天刚从花市买的,”我故作随意地说,“听说这叫‘玉蝶’,开花时花瓣会微微卷曲,像蝴蝶翅膀。”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没再接话。
书房里,檀木箱子静静躺在红木书桌上。我小心地打开铜锁,取出那本我精心“加工”过的古书。书页泛黄,边角磨损,甚至还有几处疑似虫蛀的小洞——这些都是我用茶渍浸泡、日光曝晒、甚至特意让家里养的猫抓了几下才做出的效果。
“就是这本。”我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指着一处手绘的蝴蝶图案,“你看,这个翅膀的纹路,是不是和你找到的搭扣很像?”
高云洲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他凑近细看,手指轻轻抚过书页上的纹路,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
“这不仅仅是像...”他喃喃道,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蝴蝶搭扣,放在书页旁对比,“这简直一模一样。连翅膀上这道细微的锯齿纹路都分毫不差。”
我继续翻页,露出更多绘制的地图标记:“这本书是我曾祖父留下的,据说记载了这一带矿区的秘密。这个蝴蝶标记,据注释说指向一个地下密室。”
书页上的地图线条精细复杂,标注着许多奇怪的符号。有些区域用红笔圈出,旁边批注着细小的字迹。这些都是我根据穿越前的记忆精心绘制的,融合了这个时代的地图特点和未来的知识。
高云洲的指尖在地图上缓缓移动,停在一处标注着“通风井”的位置:“这里...我去年下井检修时发现被封死了,官方记录说是因为塌方。”
“但事实上?”我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中的疑虑。
“封井的方式很专业,不像应急处理,倒像是...想要永远隐藏什么。”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们沈家不是一直想要这块地皮吗?”
我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因为我发现,地下的秘密可能比地皮本身更重要。而且...”我顿了顿,故意卖个关子,“我怀疑这个密室与当年的矿难有关。”
这句话果然击中了他的软肋。高云洲的脸色瞬间变了,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捏皱书页:“你说什么?”
“我查过一些资料,”我压低声音,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叠复印件,“1985年那场矿难,官方说法是瓦斯爆炸,但有很多疑点。”
我把资料推到他面前:“这是当时下井记录的部分复印件,你看这里——矿难前一天,井下监测到的瓦斯浓度完全在安全范围内。而这里,”我指着另一处,“事故发生后三个小时,救援队才被允许下井,理由是‘防止二次爆炸’,但这不符合标准应急预案。”
高云洲的眉头越皱越紧,手指微微发抖:“这些资料...你从哪里弄到的?”
“我父亲的一些...关系。”我含糊其辞。事实上,这些是我凭借穿越者的先知,在档案室即将销毁的文件中“抢救”出来的。
他沉默地翻看着资料,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阴影。书房里的老式挂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而这个蝴蝶标记出现的时间,”我翻回古书的那一页,指着角落的一个日期标注,“正好与矿难时间吻合。”
其实这些都是穿越带来的先知,但在这个时代,我只能伪装成偶然发现。
高云洲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终于,他开口,声音沙哑:“你想要什么?”
“合作。”我直视他的眼睛,“我提供这本书和资源,你提供对矿区的了解。我们一起找出真相。”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沈莲端着茶点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云洲哥?你怎么来了?”
她的目光迅速扫过摊开在书桌上的古书,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恢复甜美笑容:“我不知道姐姐有客人,就泡了些茶,做了点心。”
高云洲迅速合上书,语气恢复平静:“来找你姐姐问点矿区历史的事情。”
沈莲将雕花托盘放在茶几上,动作优雅地倒茶:“姐姐最近对矿区历史很感兴趣呢,找了好多旧书来看。”她状似无意地补充道,“前天还特意去档案室待了一下午。”
我的心微微一沉。那天我去档案室应该是很隐蔽的,没想到还是被注意到了。
高云洲接过茶杯,道了声谢,但眼神明显多了几分审视。
沈莲甜甜一笑,放下茶壶:“那你们慢慢聊,我先去准备午饭。云洲哥一定要留下来吃饭哦。”
她转身时,裙摆划出一个优雅的弧度。我瞥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算计,这个妹妹,恐怕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待她离开,高云洲压低声音:“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就你和我。”我说,“但我怀疑有人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昨天我发现书房有人来过,虽然什么都没少,但这本书被人动过。”
我指向书本的侧边:“这里原本有个小折角,我故意留下的,现在不见了。”
高云洲的眼神变得深沉:“我们要尽快行动。明天我带你去矿区实地查看,有些地方,光靠地图是看不明白的。”
他从布包里取出几张图纸铺在书桌上:“这是我根据记忆绘制的井下巷道图,比官方地图更详细。这里,”他指着一处用红笔标记的区域,“是当年事故的核心区域,后来被完全封闭了。”
我凑近细看,发现他的图纸上标注了许多官方地图上没有的细节:通风井的实际深度、废弃的作业面、甚至还有几条疑似秘密通道的标记。
“这些通道...”我惊讶地问,“为什么官方地图上没有?”
高云洲的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矿区几十年开采下来,有很多‘非官方’的巷道。有的是矿工私挖的,有的是特殊时期留下的...官方从不承认它们的存在。”
他的指尖在一条蜿蜒的线上滑动:“这条通道,就能绕过主井区,直接通往后山的废弃矿坑。我怀疑...”
话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像是花盆被打碎的声音。
我们同时噤声,对视一眼后迅速走到窗边。楼下花园里,一只野猫正惊慌地跳墙逃走,打碎的花盆旁散落着泥土和破碎的陶片。
“巧合吗?”我轻声问。
高云洲摇摇头,眼神凝重:“不确定,但小心为上。”他快速收起图纸,“这本书,你能借我研究一晚吗?明天还你。”
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可以,但请务必小心保管。”
他离开时,夕阳正好洒在他的背影上。我站在窗前,心里五味杂陈——穿越到这个年代,我本该想办法回去,却被卷入这样一个谜团中。
更让我不安的是,我发现自己开始期待与高云洲的下次见面。那种默契,那种并肩探索真相的刺激,让我无法抗拒。
夜幕降临后,我辗转难眠。起身再次翻开那本“古书”的副本——真本借给了高云洲,但我早已准备了副本以防万一。
在最后一页,我用隐形墨水写下了一行字:
“蝴蝶扇动翅膀,能否改变命运的轨迹?”
这是我来这个时代后,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起床准备。穿上简便的工装裤和白衬衫,将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对着镜子练习了几次坚定而镇定的表情,这才下楼吃早餐。
餐厅里,沈莲已经坐在桌前,小口喝着粥。看到我的打扮,她惊讶地挑眉:“姐姐今天这是要去哪里?穿得这么...朴素。”
“去矿区实地考察,”我坦然道,“父亲说要想真正了解矿区的价值,就得亲自下井看看。”
沈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一个人去吗?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了,”我婉拒道,“高技术员会做向导,他是专业人士。”
听到高云洲的名字,沈莲的嘴角微微下拉,但很快又扬起甜美的笑容:“那姐姐小心点,井下很危险的。”
我刚吃完早餐,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高云洲站在门口,身边还站着个意想不到的人——萧芮馨。
“沈同志,”高云洲解释道,“芮馨听说我们要去矿区考察,说有些当年的情况可能能帮上忙。”
萧芮馨微微点头,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几分探究:“希望不会打扰你们。”
我压下心中的惊讶,笑着迎上去:“怎么会,多个人多份力。欢迎加入。”
三人同行来到矿区。晨光中的矿区显得格外庞大而沉默,井架高耸入云,铁轨蜿蜒如蛇。空气中弥漫着煤炭和汽油的味道。
高云洲领着我们绕过主井区,走向一处较为偏僻的辅助井口:“从这里下去,可以避开大部分人的视线。”
井下的世界与地上截然不同。昏暗的灯光在巷道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煤炭混合的气息。每一步都踏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回声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放大。
高云洲举着矿灯在前引路,我和萧芮馨跟在后面。巷道越来越窄,顶板也越来越低,不得不弯腰前行。
“就快到了。”高云洲在一处岔路口停下,矿灯照亮前方被封死的巷道,“这里就是当年事故的核心区域之一。”
我看着那道厚厚的砖墙,墙上还残留着“危险勿入”的褪色字样。突然,一阵细微的震动从脚下传来,顶板上簌簌落下几粒碎石子。
“怎么回事?”萧芮馨紧张地问。
高云洲皱眉倾听片刻:“可能是邻近巷道在作业,但...”他的话戛然而止,矿灯猛地照向我们来时的路。
黑暗中,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正在向我们靠近。
“有人来了。”他压低声音,迅速扫视四周,“这边,快!”
他推开一处看似是岩壁的地方,竟然露出一条狭窄的缝隙:“这是旧通风道,很少有人知道。”
我们挤进缝隙,高云洲最后进来,轻轻合上伪装成岩壁的门。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紧张的呼吸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我们刚才站的位置。一道手电光从缝隙中透进来,在我们藏身的空间里扫过。
我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光线掠过时,我瞥见高云洲紧绷的侧脸和萧芮馨苍白的表情。
“奇怪,明明听到有声音...”一个陌生的男声嘟囔着。
另一个人回应:“可能是老鼠吧。这破地方多少年没人来了。”
“再检查一遍就走,老板吩咐了,不能有任何疏漏。”
手电光再次扫过,这次停留的时间更长。我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手肘不小心碰到岩壁,发出一声轻微的摩擦声。
“什么声音?”外面的声音立刻警觉起来。
光线聚焦在我们藏身的缝隙处。高云洲的手悄悄摸向腰间,那里别着一把矿工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金属撞击的声音。
“那边怎么回事?”外面的人惊呼道,脚步声迅速远去。
我们三人同时松了口气。黑暗中,高云洲轻声道:“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有人帮了我们。”
“现在怎么办?”萧芮馨的声音微微发颤。
“等。”高云洲言简意赅。
我们在黑暗中等待了约莫十分钟,确认外面再也没有动静后,才小心地推开伪装的岩壁门。
巷道里空无一人,只有远处隐约传来作业的机械声。
高云洲检查了地面,指着几处模糊的脚印:“至少两个人,穿的都是工矿靴,但...”他蹲下身,用指尖抹过一处痕迹,“这鞋印的纹路很新,不是矿上统一发放的款式。”
我的心沉了下去:“也就是说,刚才那些人不是普通矿工?”
高云洲点点头,眼神凝重:“而且他们口中的‘老板’,很可能是冲着我们来的。”
萧芮馨突然轻声说:“刚才那声巨响...我好像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很熟悉...”
我和高云洲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问。
是谁在暗中帮助我们?又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谜团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当我们终于走出矿井,重见天日时,阳光刺得眼睛发疼。站在井口,回望那个黑暗的入口,我意识到这场冒险才刚刚开始。
高云洲站在我身边,轻声说:“明天我去找你,我们需要制定一个计划。”
我点点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远处的办公楼窗口。那里,一个身影迅速从窗前消失。
但我还是认出来了——那是沈莲。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矿区办公楼?又为什么要躲避我的视线?
又一个疑问埋入心底。我知道,在这个看似平静的矿区小镇上,一场暗流汹涌的较量正在悄然展开。
而我,这个来自未来的穿越者,已经不可避免地深陷其中。
高云洲走后,我在矿区边缘发现块沾着煤渣的碎布,纤维里混着几根银灰色丝线——和沈莲今早围巾的材质一致。回到家,书房暗格里的矿难幸存者名单突然多了页纸,最末行“萧”字被墨点盖住,边缘却隐约有“芮馨”二字的压痕。
深夜,窗台落了片枯叶,叶脉间卡着半张蝴蝶搭扣的拓片,背面用铅笔写着:“通风井第三根铁轨下,有不属于1985年的铁锈。”字迹与高云洲图纸上的标注惊人相似,却多出个他绝不会用的、带弯钩的尾笔。
我摸向口袋里那枚从井下带出的纽扣,突然想起萧芮馨说的香水味——那是我母亲生前最爱的牌子,停产三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