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安穿过一道道宫门,灯笼的光在宫墙上投下他佝偻的影子,像个被拉长的问号。夜露打湿了他的袍角,带着寒意渗进来,可他却丝毫没察觉,心里只想着皇帝那句“传绣衣卫统领”。
绣衣卫,是大晋最神秘的存在。他们名义上是负责皇家仪仗的侍卫,实则是皇帝的私人密探,专做那些见不得光的脏事。他们个个都是阉人,无牵无挂,下手狠辣,只认皇帝的腰牌,不认王法。
通往绣衣卫值房的路在皇城最偏僻的角落,两旁的宫墙斑驳不堪,墙头上的杂草在风里摇曳,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李福安走得极快,脚下的石子被踢得咯吱作响,惊起几只栖息在墙洞里的蝙蝠,扑棱棱地飞进夜空。
值房是一间低矮的石屋,连窗户都糊着黑布,远远望去像座坟墓。门口站着两个黑衣太监,面无表情,腰间的佩刀闪着寒光。见李福安过来,他们连眼皮都没抬,只伸手拦住了去路。
“奉旨,传绣衣卫统领。”李福安亮出腰间的龙纹腰牌,声音有些发紧。
两个太监对视一眼,侧身让开了路。石屋的门被推开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着药味扑面而来,李福安忍不住皱了皱眉。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几支荧光虫囊挂在房梁上,发出幽幽的绿光,照得墙上的刑具泛着冷光——烙铁、鞭子、还有一些形状古怪的铁器,上面都沾着暗红色的污渍。
绣衣卫统领就坐在屋子中央的石凳上,他穿着一身黑绸衣,脸上带着一张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浑浊却又锐利,像蛰伏的鹰。他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匕首上的血迹还没擦干。
“李总管深夜到访,可是陛下有何吩咐?”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听不出情绪。
李福安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陛下有旨,令统领即刻入宫,商议要事。”
面具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像在审视。过了片刻,统领才缓缓站起身,身形高大,却带着一股阴柔的气息,与他手里的匕首格格不入。“既是陛下有旨,敢不从命?”
他起身时,李福安才看见石凳旁的地上躺着个人,用黑布盖着,只露出一只脚,脚趾蜷缩着,像是死前承受了极大的痛苦。李福安的胃里一阵翻腾,慌忙移开视线。
“还请统领移步。”他低声道。
统领没有说话,只是跟着李福安往外走。经过门口时,他随手将匕首扔给旁边的黑衣太监,声音平淡:“处理干净。”
那太监躬身应是,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地上躺着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块石头。
走在回养心殿的路上,李福安刻意与统领保持着距离。他能闻到统领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像附骨之疽,怎么也散不去。他想起二十年前,这位统领还是个小太监,因为犯错被扔进慎刑司,所有人都以为他活不成了,可他却拖着半条命爬了出来,然后一步步坐上了绣衣卫统领的位置。
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手段狠辣,从不失手。当年妖乱时,有位将军私通妖族,就是他带着绣衣卫深夜闯入将军府,一夜之间,满门抄斩,连刚出生的婴儿都没放过。
“李总管,”统领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陛下深夜传召,可是为了镇北王府的事?”
李福安心里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统领说笑了,陛下的心思,岂是我等能揣测的?”
统领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诡异:“柳林是块硬骨头,不好啃啊。”
李福安没接话,只是加快了脚步。他知道,跟绣衣卫的人说话,多说一个字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回到养心殿时,皇帝已经换了件常服,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喝茶。看见统领进来,他放下茶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统领躬身行礼,然后在椅子上坐下,脊背挺得笔直,面具后的眼睛始终盯着地面,一副恭敬的模样,可李福安却觉得,他像是在暗中观察着殿里的一切。
“柳林在洛阳的动向,你都查清了?”皇帝开门见山。
“回陛下,镇北王白日里多在驿馆处理军务,傍晚时分去了趟公主府,与公主一同回了驿馆。期间并未与外人接触,护卫也都是他从北地带过来的亲信。”统领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条理清晰。
“倒是谨慎。”皇帝冷笑一声,“他的修为,恢复得如何了?”
“据属下观察,镇北王的气息比平定妖乱时收敛了许多,但根基未损,陆地神仙境界的威压仍在。寻常暗器和毒物,伤不了他。”
皇帝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所以,才要劳烦绣衣卫出手。”
统领抬起头,面具后的眼睛闪过一丝精光:“陛下的意思是……”
“朕要你做两件事。”皇帝的声音低沉下来,“第一,给柳林一个教训,让他知道,洛阳不是北地,不是他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第二,想办法让锦绣……尽快怀上身孕。”
统领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两个命令。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道:“教训柳林不难,千机引可破他护体真气。只是……让公主怀孕,需得他二人圆房,这恐怕……”
“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皇帝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下药、催眠、甚至……制造机会!总之,朕要在一个月内,听到锦绣怀孕的消息!”
他要的不仅是一个孩子,更是一个契机——一个让柳林不得不承认锦绣地位的契机。只要锦绣怀了孕,司马鸢儿那个大夫人的位置,就坐不稳了。
统领躬身应道:“属下遵旨。只是……若是伤了镇北王,北地那边……”
“伤不了他性命。”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千机引的毒,朕有解药。只要他服软,朕自然会给他解药。朕要的不是他的命,是他的态度。”
他就是要让柳林知道,就算你是陆地神仙,在朕的地盘上,也得乖乖听话。
统领不再多问,只是道:“属下明白。不知陛下想何时动手?”
“就今晚。”皇帝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柳林今夜定在驿馆,那里守卫虽严,却不如皇宫戒备森严。你带精锐去,速战速决,不要留下痕迹。”
“属下遵命。”统领起身行礼,然后转身向外走去,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殿里又只剩下皇帝和李福安。李福安看着皇帝的背影,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陛下,绣衣卫出手,怕是会彻底激怒镇北王……”
“激怒又如何?”皇帝转过身,眼神里带着一丝疯狂,“朕就是要激怒他!他越是愤怒,就越容易露出破绽!李福安,你记住,对付柳林这种人,只能用强!退让只会让他觉得朕软弱可欺!”
李福安低下头,不再说话。他知道,皇帝已经下定了决心,任何劝说都是徒劳。
皇帝重新坐回软榻,端起茶杯,却发现茶水已经凉了。他烦躁地将茶杯推开,目光落在窗外那轮圆月上。月光明亮,却照不进人心底的黑暗。
他想起柳林平定妖乱时的模样,白衣染血,单枪匹马立于归墟阵前,身后是万千百姓的性命。那时的柳林,是大晋的英雄,是他的骄傲。
可现在,这个英雄却成了他最大的威胁。
“柳林啊柳林,”皇帝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叹息,“你我君臣一场,何必走到这一步?”
回答他的,只有殿外呼啸的风声,像无数冤魂在哭泣。
驿馆的夜格外安静。这座建在阵法之上的“云上之城”,连风声都比别处轻柔,只有远处偶尔传来阵法运转的嗡鸣,像大地的心跳。
柳林站在书房的窗前,手里拿着一封来自北地的密信。信纸是特制的,遇火即燃,上面的字迹用特殊墨水写成,需得用秘法才能显现。他看着信上的内容,眉头微蹙,面具般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王爷,夜深了,该歇息了。”门外传来亲卫统领秦风的声音。
柳林将密信凑到烛火上,信纸瞬间化为灰烬,只留下一缕青烟。“都安排好了?”他问。
“是,属下已经加派了人手,驿馆四周都布了暗哨,任何人靠近都逃不过耳目。”秦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只是……洛阳毕竟是帝都,我们行事还是谨慎些为好。”
柳林转过身,目光落在墙上的北地地图上。地图上用朱砂标出了几处要塞,都是防备妖族入侵的关键。“谨慎?”他冷笑一声,“当年妖乱最盛时,本王在阵前杀12场大战,也没说过‘谨慎’二字。如今不过是在洛阳待几日,难道还要束手束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