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乐宫出来时,司马锦绣的指尖还在微微发颤。贵妃的话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头,而即将面对的父皇,更让她忐忑不安。太监引着她穿过长长的回廊,往皇帝的养心殿走去,脚下的金砖被无数人踩得光滑,却照不出她此刻苍白的脸色。
养心殿内的气氛比昨日更显凝重。皇帝坐在龙椅上,脸色依旧苍白,却没了昨日宴饮时的温和,眉头紧锁着,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看到司马锦绣进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福金安。”司马锦绣依着规矩跪下磕头,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心跳得飞快。
殿内静得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噼啪声,过了许久,皇帝才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回来了?贵妃都跟朕说了。”
司马锦绣的心猛地一沉,知道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父皇,儿臣……”她想解释,却被皇帝打断。
“不必说了。”皇帝终于抬起头,目光锐利地落在她身上,带着明显的失望,“你是朕的嫡女,是大晋最尊贵的公主,大婚之夜竟独守空房,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天下人会说朕的女儿不值钱,说皇室的脸面不如一张兵权文书!”
“父皇,不是的!”司马锦绣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柳林他不是故意的,我们只是……”
“只是什么?”皇帝猛地拍案而起,龙椅的扶手被他拍得“哐当”作响,“只是他柳林手握兵权,就敢怠慢皇家公主?只是他觉得朕老了,管不了他了?锦绣,你太天真了!你以为他跟你说‘慢慢相处’是真心?他是在向朕示威!是在告诉天下人,他柳林的权势,已经大到可以不把皇室放在眼里!”
司马锦绣被皇帝的怒火吓得浑身发抖,却倔强地抬起头:“父皇,柳林不是这样的人!他救过您的命,平定过妖乱,他对大晋是有功劳的!”
“功劳?”皇帝冷笑一声,眼神复杂,“功劳再大,也不能忘了本分!他是朕的臣子,娶了朕的女儿,就该守臣子的规矩!如今连圆房都敢敷衍,将来是不是要朕给他下跪请安?”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司马锦绣看着盛怒的父皇,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忌惮与算计,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这才明白,父皇生气的不是她受了委屈,而是柳林的“不服从”;他在意的不是女儿的幸福,而是皇室的权威是否被挑战。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句在宫里听了无数次的话,此刻才真正钻进她的心里。她不再是那个可以撒娇任性的公主,而是柳林的王妃,她的荣辱、体面,甚至在父皇心中的分量,都与那个男人牢牢绑在了一起。柳林风光,她便是尊贵的亲王妃;柳林失势,她这个“被怠慢”的公主,只会成为皇室弃子。
皇帝骂了许久,直到咳得直不起腰,才被太监扶着坐下。他看着跪在地上默默流泪的女儿,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警告:“罢了,这事朕暂且不追究。但你回去后,必须给柳林提个醒——他能有今日,全靠朕的恩赐;他想坐稳镇北亲王的位置,就得守皇家的规矩。你是他的正妃,要拿出当家主母的样子,管好后院,更要……看好你的夫君。”
最后几个字,皇帝说得格外重,像是在给她下达一个隐秘的任务。
司马锦绣磕了个头,声音沙哑:“儿臣……遵旨。”
离开养心殿时,阳光正好,却暖不了她冰凉的心。她沿着宫墙慢慢走着,看着墙上斑驳的光影,脑海里突然闪过司马鸢儿的样子——那位素未谋面的姐姐,总是在信里提醒柳林注意安全,总是在关键时刻帮他稳定后方,总是在别人质疑柳林时第一个站出来维护。
以前她不懂,觉得司马鸢儿太“恋爱脑”,放着尊贵的身份不要,偏偏要跟着柳林去北地受苦,去掺和那些刀光剑影的军务。可现在她懂了——那不是依附,是共生。司马鸢儿护着柳林,不仅是护着夫君,更是在护着自己,护着镇北王府的所有人。
柳林手里的兵权,是皇帝忌惮的利刃,也是她们这些“皇家媳妇”的护身符。一旦这把利刃被收缴,这张护身符失效,以皇帝的猜忌和皇室的凉薄,她们这些曾被用来“联姻”的棋子,定会第一个被舍弃。归墟阵里的龙气、龙鳞术的反噬、假皇帝的阴谋……这皇宫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算计,没有足够的权势支撑,谁也活不长久。
“公主,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翠儿追上来,扶住她冰凉的手臂,“是不是陛下说了重话?您别往心里去,陛下也是一时生气。”
司马锦绣摇摇头,擦了擦眼泪,眼神却渐渐变得清明。“翠儿,我们回府吧。”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坚定,“回去晚了,王爷该等急了。”
走到宫门口时,柳林依旧在原地等候,黑马不安地刨着蹄子,他却身姿挺拔,像一尊不动的雕像。看到司马锦绣出来,他眼中闪过一丝关切:“宫里……还好?”
换作往日,她或许会委屈地抱怨,会别扭地疏远。但此刻,司马锦绣看着他风尘仆仆却依旧沉稳的脸,看着他腰间那柄象征兵权的佩剑,突然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平静:“没事,父皇和贵妃只是叮嘱了些家常。我们走吧,回府。”
柳林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但还是点了点头,示意仪仗启程。
凤辇驶出宫墙,再次穿过洛阳城的街巷。司马锦绣坐在车里,没有像来时那样撩帘观望,只是静静地靠在软垫上,脑海里反复回响着皇帝和贵妃的话,反复想起司马鸢儿送的那本《守城策》。
“守城策”,守的不仅是城池,更是自己的地位,自己的命运。以前她以为嫁入王府是结束,是被束缚的开始,现在才明白,这其实是另一场“守城”的开始——她要守的,是镇北王府的安宁,是柳林对她的信任,更是自己在这乱世中安身立命的根基。
她掏出那枚刻着“锦绣”二字的匕首,握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司马鸢儿的礼物,不是示威,是示警,是同为皇家媳妇的提点。那位姐姐早就明白,依附男人的宠爱或许能得一时安稳,却不如与他并肩而立,共同守住一片天地来得长久。
“翠儿,”司马锦绣突然开口,“你说……学兵法很难吗?”
翠儿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公主怎么突然问这个?兵法肯定难啊,那都是将军王爷才学的东西。”
司马锦绣却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释然:“难也得学。不然将来真遇到什么事,总不能一直躲在别人身后。”她要学的,不止是《守城策》,还有如何在这波谲云诡的局势里,找到自己的位置,如何在皇权与夫权之间,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凤辇快到驿馆时,司马锦绣突然让停轿。她走到柳林马前,仰头看着他:“王爷,明日我们就回青州吧?洛阳虽好,终究不是长久之地。”
柳林看着她眼中的坚定,看着她脸上褪去的怯懦,心中微动,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安排行程。”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凤辇的车轮继续滚动,这一次,司马锦绣的心里不再是迷茫和不安,而是多了几分清晰的目标。她知道,回青州的路不会平坦,王府的后院、北地的军务、与司马鸢儿的相处,都需要她小心翼翼地经营。但她不再害怕。
因为她终于明白,在这皇权动荡的时代,女子的依靠从不是虚无缥缈的宠爱,而是“夫荣妻贵”的现实——他若安好,她便安稳;他若倾覆,她无退路。这场始于算计的婚姻,或许终究无法变成寻常夫妻的温情脉脉,却可以成为一场心照不宣的“守城”联盟。
而她,愿意拿起自己的“匕首”和“兵书”,与他一起,守好这片北地江山,守好彼此的命运。洛阳的宫墙渐行渐远,而属于她的“守城”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