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裹挟着最后一丝寒意掠过镇北王府飞檐,却在踏入燕云城的刹那化作绕指柔。街头巷尾的杨柳抽出新芽,说书人的惊堂木与孩童的嬉笑交织成曲,酒旗在暖阳下舒展如霞。北部边境冀、青、幽、并四州的百姓们挑着新鲜的春蔬走过青石长街,谁也不曾想到,数月前这里还弥漫着妖物的腥风血雨。
镇北王府深处,鎏金兽首香炉吐出袅袅龙涎香。柳林斜倚在镶玉榻上,玄金铠甲换成了月白色锦袍,袖口金线绣着的饕餮纹随着他晃动的指尖若隐若现。案几上放着朝廷最新的嘉奖诏书,明黄绸缎上的朱砂字迹还带着墨香,却抵不过他手边青瓷盏中碧螺春的一缕清香。
\"义父,醉仙阁新来了位南曲名角。\"柳修罗垂首立于榻前,玄色劲装衬得金瞳愈发醒目,腰间魔剑\"血瞳\"微微震颤,似是感知到主人的忐忑,\"说是能唱得铁石心肠也落泪。\"
柳林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盏沿,金黑交织的眼眸漫不经心地瞥向窗外。庭院里的紫藤花开得正盛,花影落在青砖上斑驳如血,恍惚间竟与那日王府之战的场景重叠。他轻抿一口茶,忽然轻笑出声:\"难得你有这份心思,备车。\"
夜幕降临时,燕云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亮起千盏红灯笼。醉仙阁的飞檐上挂满琉璃灯,映得整条街宛如流淌的星河。柳林摘下腰间的墨玉扳指随手赏给看门人,踏入阁楼的瞬间,丝竹声裹挟着胭脂香扑面而来。二楼雅间的雕花窗棂半开着,柳林倚在金丝楠木的美人榻上,看着楼下戏台。
台上的女子身着水红襦裙,鬓边斜插的珍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颤,宛如春日枝头将坠未坠的晨露。当她启唇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时,柳林的指尖在扶手上轻点,金黑气息不经意间在空气中流转,竟让戏台上的烛火都摇曳起来。
\"义父好兴致。\"柳修罗挨着榻边坐下,魔剑\"血瞳\"横放在膝头,剑鞘上的红宝石映着他紧绷的侧脸,\"朝廷的嘉奖诏书刚到,您就来听曲了?\"
柳林头也不回,修长的手指捏起一颗葡萄,晶莹的汁水在指尖爆开:\"四州平定,妖族归附,义父若是不逍遥些,岂不是辜负了这太平盛世?\"他将葡萄放入口中,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倒是你,上次擅自出手的账还没跟你算,如今又来管起义父的闲事了?\"
柳修罗喉结滚动,想起王府之战中为护阿木尔暴露的弑神诀痕迹。那时义父看向他的眼神,分明带着三分恼怒七分纵容。\"阿木尔和叶霜寒传回消息,黑水沼泽的妖皇残躯已经找到。\"他刻意避开对方的视线,望着楼下穿梭的人群,\"不过那里妖气异常,属下担心...\"
\"让他们小心。\"柳林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间,金黑气息顺着酒液沉入丹田,玄色长发散落在月白锦袍上,宛如泼墨山水,\"这天下越是太平,暗处的毒蛇就越会露出獠牙。你跟在义父身边这么多年,还学不会未雨绸缪?\"
楼下的戏台上,女子的唱腔愈发婉转。柳修罗看着义父漫不经心的模样,心中却隐隐不安。记忆里那个在血海中将他捞起的男人,此刻周身萦绕的慵懒气息下,分明藏着择人而噬的锋芒。\"朝廷虽然表面嘉奖,可暗中已经增派了三支羽林军驻守边关。\"他压低声音,\"他们终究还是忌惮您。\"
柳林放下酒杯,突然伸手扣住柳修罗的手腕。金黑气息顺着接触点窜入经脉,疼得他闷哼出声。\"修罗,你何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柳林的脸逼近,金黑眼眸倒映着他慌乱的神情,\"当年制造你的时候,可不是让你学那些妇人的瞻前顾后。\"
魔剑\"血瞳\"突然发出尖锐的嗡鸣,似在抗议主人的受困。柳修罗强忍着经脉中的灼痛,咬牙道:\"义父教训得是。但属下只是担心...您为了培养阿木尔他们耗费太多心血,万一...\"
\"住口!\"柳林猛然松手,锦袍袖口扫落案上茶盏。青瓷碎裂声中,他起身走到窗边,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笼罩整个雅间,\"在义父眼里,你们都是璞玉。能不能成器,就看各自的造化。\"
此时,戏台上的女子唱到高潮处,水袖猛地扬起,惊起满场喝彩。柳林的神识如潮水般扩散开来,当感知到醉仙阁地下室那几道陌生气息时,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去,把老鼠都抓出来。\"他头也不回地吩咐,金黑气息在周身翻涌,\"义父的戏台,容不得旁人抢戏。\"
柳修罗单膝跪地,手背还留着被抠出的红痕:\"是!\"起身时,他瞥见义父拾起案上掉落的诏书,明黄绸缎在金黑气息中渐渐染成墨色,突然意识到这场太平盛世,不过是更大棋局的序章。
当柳修罗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柳林望着手中的诏书轻笑。戏台上的《牡丹亭》唱到尾声。
戏台上的水袖如流霞收束,最后一声弦音消散在雕花木梁间时,柳林轻叩鎏金扶手,指尖凝着的金黑气息在案几上烙出半枚兽形印记。柳修罗刚从暗影中折返,腰间魔剑还沾着未擦净的血迹,便被义父抬手唤到榻旁:\"站着作甚?难得清闲,陪义父听听曲。\"
玄色劲装与月白锦袍在软榻上相触的刹那,柳修罗感受到义父袖中逸出的气息裹着茶香拂过颈侧。这种若有似无的威压,与当年制造他时如出一辙——看似随意的动作,实则暗藏掌控一切的霸道。
台下戏子们踩着细碎的步摇声鱼贯而入,领头的红衣女子跪在青砖上时,珍珠头饰垂落的弧度恰好遮住眉眼。柳林支着下颌打量她染着丹蔻的指尖,忽然想起叶霜寒突破那日,同样纤细的手指曾握着镇北王令搅动风云。\"抬起头。\"他的声音混着沉香,惊得女子睫毛剧烈颤动。
烛火将女子的面容镀上暖光,柳林瞥见柳修罗握杯的手微微收紧。这义子跟随自己十余载,从不愿多瞧胭脂俗粉一眼,此刻却盯着女子鬓边那朵枯萎的海棠出神。\"倒是副好颜色。\"柳林屈指弹落一粒葡萄,紫玛瑙般的果实滚到女子膝前,\"本王替你赎身,往后便跟着修罗吧。\"
柳修罗猛然起身,魔剑带起的劲风掀翻矮凳:\"义父!这使不得!\"金瞳里翻涌的惊怒,让柳林想起他第一次杀人时,也是这般倔强的模样。那时的小傀儡攥着滴血的匕首,浑身发抖却梗着脖子说\"我只杀恶人\"。
\"怎么?嫌弃义父的赏赐?\"柳林斜倚在软垫上,月白锦袍滑下半边肩膀,露出锁骨处暗金色的图腾,\"你随我征战四方,连个解语花也不配拥有?\"他抬手召来管家,掷出一枚刻着王府徽记的玉牌,\"明日送到柳公子府上,若少了半件嫁妆,提头来见。\"
红衣女子浑身颤抖着叩首谢恩,额角在青砖上磕出血痕。柳修罗望着义父眼底翻涌的戏谑,忽然明白这场赐婚从来不是犒赏——就像当年将他制作出来,不是慈悲,而是看中他眼底不肯熄灭的凶光。
\"谢义父。\"他单膝跪地时,魔剑\"血瞳\"发出不甘的嗡鸣。金黑气息在雅间盘旋,将女子的啜泣声搅成细碎的残片。柳林捻起一绺女子青丝,任由发丝从指缝间滑落,目光却始终锁在柳修罗紧绷的侧脸上:\"记住,本王的人,不该活得像块石头。\"
更鼓惊起檐下宿鸟,柳林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时,戏台上的烛火仍未熄灭。柳修罗牵着受惊的马匹走在车辕旁,能清晰听见义父把玩玉扳指的声响。红衣女子蜷缩在车厢角落,身上还带着醉仙阁的脂粉味,却让他想起黑水沼泽里腐臭的瘴气。
\"在想什么?\"柳林的声音穿透车帘,惊得女子差点咬到舌尖。柳修罗望着燕云城高耸的城墙,金瞳映着城头晃动的灯笼:\"在想阿木尔和叶霜寒是否平安。\"他故意忽略腰间突然发烫的传讯玉简——方才暗卫来报,朝廷密探已渗透到黑水沼泽外围。
车厢里传来绸缎摩擦的窸窣声,柳林掀起车帘,金黑交织的眼眸在夜色中宛如两团鬼火:\"比起他们,你该多操心自己。\"他抬手抚过柳修罗染血的剑柄,\"明日让那女子给你换药,本王可不喜欢见自己的义子,连伤口都处理不好。\"
马车拐进王府角门时,柳修罗望着义父衣摆上摇曳的玉佩,忽然意识到这场风花雪月的赏赐,不过是棋局中的又一枚棋子。就像醉仙阁地下室那些被抹除的密探,红衣女子的命运从踏入雅间的那一刻起,便成了捆绑他的新锁链。而远处的黑水沼泽,正有更凶险的风暴,等待着他们这些棋盘上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