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众瞩目之下,萧辰动了。
他没有暴怒,没有反驳,甚至没有再看刑天一眼。
他一步步走上高台,无视了丢在地上的任命文书,径直站在钱立的面前。
钱立被萧辰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看得心中一突。
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他想看到的情绪。
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有一种被彻底看穿的冰冷。
他准备好的一肚子嘲讽之词,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这时,萧辰缓缓开口。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萧辰,领命。”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
大殿内,瞬间陷入了坟场般的死寂。
钱立脸上虚伪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他设想过萧辰的无数种反应。
或暴跳如雷,或跪地求饶,或言辞激烈地抗辩。
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
一时间,他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不,是打在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上的感觉。
不仅没伤到对方,反而烫得自己心头发慌。
与此同时,其他人也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萧辰,无法理解他的选择。
萧辰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
直接伸出手,将那份任命文书摄入手中。
这是陆云峰的报复,他知道。
前路是龙潭虎穴,他也知道。
可是,他那颗武道之心,无畏无惧。
对他来说,所谓的阴谋诡计,不过是砥砺自身锋芒的磨刀石。
越是艰险,越能激发他的战意。
下一刻,在所有人呆滞的目光中,萧辰迈着沉稳的步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座庄严的大殿。
他的背影孤傲而挺拔,在殿门投下的光影中,拉得很长。
不像是去赴一个死局,更像是去巡视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地。
大殿之外,天光正好。
天谕城繁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
萧辰沉默着穿过人群,走向通往城西的那扇偏门。
……
流沙城。
当萧辰风尘仆仆站在城门面前时,才真正理解旁人言语中的惊骇与同情,究竟从何而来。
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一座城。
城墙由巨大的黑石堆砌而成,却处处是狰狞的豁口与裂缝,像是被什么巨兽啃噬过。
墙体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爪痕与刀剑劈砍的印记。
干涸的血迹早已变成了暗褐色,与黑石融为一体,散发着一股陈年的腥气。
城门大开,没有卫兵,也没有盘查。
只有三三两两的民众拖着沉重的脚步进出。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里看不到一丝光亮,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与戒备。
每个人都像一只惊弓之鸟,低着头,脚步匆匆,生怕与任何人发生眼神接触。
整座城池,都笼罩在一股绝望的死气之中。
萧辰走进城内。
街道坑坑洼洼,两旁的建筑大多残破不堪。
有些屋子甚至连房顶都没有。
风一吹,便发出呜呜的怪叫,如同鬼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尘土、血腥与腐烂的复杂气味,令人作呕。
镇武司的驻地,在城中心。
可是,当萧辰按照玉简地图的指引找到地方时,却忍不住愣了一下。
那是一座半塌的院落。
院墙倒了半边,露出里面丛生的、比人还高的杂草。
朱漆的大门早已斑驳脱落。
门楣上那块象征镇武司威严的麒麟牌匾,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一半挂在上面摇摇欲坠,另一半则不知所踪。
若不是那仅存的半块牌匾,萧辰几乎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误入了一处乱葬岗。
他推开那扇一碰就嘎吱作响的破门,走了进去。
院内一片萧索,蛛网遍布。
几件破损的兵器被随意丢弃在角落里,早已锈迹斑斑。
正堂的门倒是开着。
萧辰踏入堂中,一股浓重的酒气和霉味扑面而来。
堂内光线昏暗,陈设简陋,只有三个人。
左侧,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的汉子,正赤着上身,用一块破布擦拭着一柄环首大刀。
他满脸横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眼神桀骜不驯。
看到萧辰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又低下头去,自顾自地磨刀,仿佛萧辰是团空气。
右侧的角落里,一个头发花白、身形干瘦的老者,正蜷缩在一张破旧的太师椅上打盹。
口水顺着嘴角流下,胸前的衣襟湿了一片,对外界的一切都毫无反应。
而在堂中间,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拿着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
他面黄肌瘦,眼窝深陷,像是许久没吃过一顿饱饭。
眼神怯懦,看到萧辰这个陌生人进来,吓得手一抖,扫帚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然后,又手忙脚乱地捡起扫帚,紧张地看着萧辰。
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整个镇武司分部,算上他,就这四个人?
萧辰心中诧异。
随后,目光落在那个受惊的年轻人身上。
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任命文书,平静地递了过去。
“镇武司,新任小旗,萧辰。”
萧辰的声音,如同一块石子投入死水,在堂内激起了一圈无形的涟漪。
整个正堂,一片死寂。
“呵。”
一声短促而沙哑的嗤笑,打破了这片死寂。
一直低头擦刀的壮汉,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将那把比寻常环首刀宽厚一倍的凶器往肩上一扛,站起身来。
他本就魁梧,站直了身子,如同一座铁塔。
投下的阴影,几乎将萧辰完全笼罩。
李虎用下巴指了指萧辰,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嘲弄与轻蔑,仿佛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
“新来的小旗大人?镇武司的文书,在这里,比茅房里的草纸还不顶用。”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草熏得发黄的牙齿,笑容森然。
他的目光越过萧辰,投向里侧一间紧闭的房门。
那扇门上,贴着几张早已褪色发黄的符纸,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诡异。
“大人,瞧见那间屋子没?”
李虎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恶劣的趣味。
“那是您前任的房间。”
“他老人家可威风了,上任三天,说是要彻查城中妖邪,结果,第三天夜里,就悄无声息地死在了里面。您前前任,也是。还有您前前前任……”
他像是扳着指头数数,每说一句,堂内的温度似乎就冷一分。
“这间房,我们兄弟私底下给它取了个名儿,叫小旗冢。”
李虎向前凑了凑,浓重的汗味和血腥气扑面而来。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问,“您……可有胆子住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