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对我有恩——
当我全家即将陷入万劫不复之时,小姐伸出了援手。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父亲从小就是这般教导我的。
“救命之恩重于山,行走江湖当以义字为先。”
师父亦是这般对我说。
父亲亦是师父。
我觉得这话说得极为在理。
何况,小姐的恩情不是滴水,而是如海之恩。
对于小姐的恩情,我无以为报。唯有朝夕侍奉于小姐左右,护她周全。
那日,
当我看到小姐接到那封密信后,峨眉不展的神情,听到她立在窗前远眺,喃喃自语时。
我知道——
我的机会来了。
倘若小姐真是挟恩图报!
那更是求之不得,甘之如饴了。
因为小姐之恩,当以命相抵!
事情……本应很顺利地进行。当时所有的侍卫高手都消失在了视野里,这全得益于那些疯子。就连城头上的宫卫也将注意力投向了大战的方向,谁会在意我——一名小小的宫女呢。
东西不大,更不算重。
而当我从那遮面的宫女手里拿到它时,却感觉重若千斤。倘若我知道这东西日后会引发什么的话,也许就会将它直接掩埋。
我只是说“也许”。也许就算未卜先知,亦或再来一次,相信我依然会这样做的。
小姐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日后会发生什么又与我何干!
顺利靠近宫墙下,找到了事先藏好的衣物换上,抬头仰望,我与凡间只相隔着这么一道宫墙。
为免被人发觉,在这皇城内我绝不可动用真气,只得像普通人那样爬上这原本看着不高的红墙。
转着念头,竟自上垂下了一根绳子!
原来这宫卫里也潜有内应啊,小姐考虑的周全,当真智计无双。
那狗屁皇帝根本就配不上我家小姐……(以下省略无数吐槽)
待上达宫墙,那递绳子的宫卫早已不见了踪影。
想想也是,不见真容才是万全之策。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进行得相当顺利。
当我正这样想时,一股骇人至极的压迫感自远处急速而至。
全身的肌肤倏然战栗,武人的直觉告诉我,有人来了!
我心知肚明:单凭气势就能远远震慑住我的,是个可怕的高手,在他眼中,我就是只蝼蚁。
所以,他怎会注意到如蚂蚁般的我,于是那高手直冲着那些疯子的方向去了。
惨叫声,即便离的再远,我都能分辨出是那些疯子的惨嚎。
只一击!果真是皇宫里的高手!
至少能感受到一击的余威,真不敢想,那是怎样的惊天一击!
皇宫里怎会隐藏着这么一尊恐怖的存在?
一国皇室的底蕴实在超乎常人想象。
必须离开了,而且要快!心里有个声音不住地呐喊。
快速解下绳子,拴于垛堞之上,望了眼城中。
何等的繁华,何等的热闹,宛若天上的银河一般。
再观城下,待宫卫巡视交错的间隙,我顺着绳子快速滑了下去。
即将成功了!我当时竟自信地这般以为。
下面临近皇城的顺城街一片沉寂,巡城的宫卫远远地往这边走来。不过没有关系,这么远的距离,又是晚上,他们根本看不到有人顺墙而下,我有足够的时间。
离地面还有丈余,换做平日里,我早就一跃而下了。然而现在,我却不敢动用一点真气,生怕惊扰了那个恐怖的存在。
那个时候,我并没有考虑过死亡,因为背负的事情比天大!只想着赶紧离开。
更没察觉到身边正悄无声息地,有异变突发:
对方似乎早有准备。
他始终隐匿于暗处,静静蛰伏着,待时机一到,便爆发雷霆一击。在那恐怖的气势瞬间爆发的那一刻,我才有所觉察。
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黑吃黑!
唯有那些疯子才知晓行动的大致细节。我就说嘛!那些人怎会这般好心,他们会甘心与我家小姐分享那宝贝?
宝贝么?我不觉得那是个好东西!
念头只在一瞬,那人的武器尖利,已裹风到了眼前。
接着有股恐怖的杀气瞬息近身,逼的我本能松开了手里的绳子躲闪。
当寒刃一头扎进墙砖里,只露数尺尾杆在颤抖时,我才真正看清:
那是一杆黑色的长枪!
哪怕再迟一息,此刻的我定然像被钉住的壁虎,悬挂于墙上!这是何等恐怖的蛮力!
难不成对方抬来了一架攻城弩?
手臂钻心的疼!我到底是没完全躲过对方的一击。
是否有种可能……那人就是故意的,想抓活口?
做梦吧!
不好!东西……东西哪去了?
太大意了!背后包裹里的东西!?对不起了小姐!
我只顾得震惊,只顾得手臂上传来的疼痛,却没注意背后的包裹已被方才那杆长枪撕开了个口子!
可是,小姐要的东西……绝不容失!
刚一低头去找,那股恐怖的杀意便已近了身。
我,命不久矣!
面对避无可避的一击,突然奢望对方能给我哪怕一息的空当,容我可以自行了断。
不能事情办砸,还累及小姐!
唯有一死!既已动念,牙齿便向舌根探去。
就不知像这样咬下去,能否死得了。但有一点我深信不疑,至少日后再无法开口说话了,于愿足矣!
又一波更为可怕的压迫力袭来。
我有些害怕,真的在劫难逃了?
可哪来的勇气,此刻的我竟瞪大了双眼,直面这近在咫尺的致命威胁。
……威胁,居然就此戛然而止了!
多美的一双眸子啊!即便在黑夜里却也这样的晶亮,未睹真容,但见星目,就已叫我确认——眼前的,定然是个璧人。
四目相对中,
我读懂了那双眼睛里蕴含的意思:
有愤怒!
有慌张!
还有纠结。
一声巨响,一束强光,在那一刻占据了我的整个世界。
手臂传来的疼痛不断提醒着我,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我还活着!
真气碰撞中,光影交错。
眼前的两个可怖怪物,居然缠斗在了一起!
虽然不知缘由,可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我紧咬牙关,坚持起身,手却碰到一物,拿起来仔细端详,差点儿惊呼出声。
我发誓!
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宝石!曾听小姐提及:
这应该就是此次要我带回的东西!
然而盒子……装东西的盒子竟找不到了!
不管了!机会千载难逢,保住性命,方能为小姐带回东西。
攥着宝石,我拼了命地,踉跄着朝街市逃去。
灯火就在眼前,人间就在眼前!
活到现在,我都不曾有过的——如眼下这般能够回到人间的渴望。
小姐说的对!
从前,我总极力证明,而如今,我终于有所动摇了。
我真不适合做杀手。
人间,人,好多的人,都在那里。他们看起来好开心哪!
身后恐怖的真气余波消失了。
这么快!已分出了胜负了吗?
那朗月的双目此刻已然从人间消失了吧。
应该如此,只是有些可惜了。
有趣!我居然还在这里惋惜这些不相干的事情。
小心地将攥在手心里的宝石揣入怀中,感受着自己的心跳,还有……从未有过的心安!
我还在人间——
汹涌的人流。
脂粉混合酒水的味道。
一串铃铛的脆响。
呵呵……我亦融在这人群里与他们一样开心才对。
嘶……手臂上传来愈加剧烈的疼痛,提醒着我目前的处境。
分明只是利刃擦伤,为何会如此疼痛!
低头看去,衣袖已被鲜血浸透,这才意识到来时的路上洒满了鲜血。
亏得人潮涌动,暂时没人注意。
我用力攥住手臂后端,挤进一条幽暗的小巷。
撕开衣袖,
手臂上的伤口有两寸长!不算深,但就是血流不止。
即使撒上最好的伤药依然起不到效果。
不行,太疼了,怎么会这么疼!不知是泪水,还是失血太多了。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却还清明。
师父曾告诉我,江湖人手段歹毒,多在刃口喂毒,一线之伤,也能毒发。
我这莫不是中毒了?
不敢想象拥有那双眼眸的人,竟会如此……
琢磨这些也无济于事,现在连脑袋也感觉昏沉了!得赶紧前往汇合地,至少要在毒发身亡以前。
撕下衣袖,紧紧缠住大臂。曾见过军中大夫也是这般止血的。
希望这样做可以延缓毒发。
重新汇入人群,朝着汇合的方向前行。
有官差!
这身衣服……太招眼了!
亏得他们在闲聊,没有注意到我。找个地方先把衣服换下来吧。
对了!记得过了前面的街口,应该有家叫做“云锦阁”的店铺!
小姐曾说,那是一处秘密的联络地点,而且里面售卖女子贴身衣物,男子不能入内,倒是个换衣服的好去处。
眼见着就要到街口了,视线里赫然出现一黑衣人,单就背影,亦如孤松矗立于街心。
那样的高度使他异常乍眼。
驻足远望,视线里的身影似有感应,蓦然回首。
一触即凛!是他!那双星眸,
即使在这种距离之下,我依然可以肯定。
他显然是脱身了!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在找我么?
身体的本能再次救了我,一刹那便没入了人流中。
适才那人袭击了我,居然还追了来。
怎么办?强烈的求生欲望刺激着我的大脑!我拼命混在人多的地方,试图靠人群隐藏自己。
可是!
无论如何变换方位,那人似乎都能准确无误地确认出我的藏身位置,并从容尾随。
不管他是如何办到的,脑袋又开始昏沉了,再不摆脱他,迟早会……
清醒一点!冷静!静下来,容我细想一想。
师父说过,江湖上何等能人异士没有!其中亦有善于追踪之术的,可以循着猎物身上的气味搜索猎物,那人应该就属那种类型。
听闻之匪夷所思,我却深信不疑,那人确是循着血腥气找来的。
而我却无法止血,该如何应对呢?
余光扫过路边卖胭脂水粉的摊位,立刻有主意。
果然!
那人止住了脚步。
茫然中,他四处张望,失去了我的踪迹。
天助我也!
他只管追踪,竟没料到自己却被官差盯上了。
几个人围住了他,真是老天爷给的机会!
趁机我混入人群,打附近绕过去。
他正忙于与官差交涉,全然没注意到我。
太好了!避过他,就可去得云锦阁,我已想好处理伤口的法子,换好衣物,接下来再没人能找到我了!
不远了!
恍惚中云锦阁就在前方……
幸运的是,坚持到地方,我还没恍惚到忘记了暗语。
一个身姿妖娆的姐姐迎接了我。
见我这副模样,那个姐姐先是吃了一惊,等我约略说明了情况,她吩咐手下赶紧按我的要求准备物品,并亲自带我去了二楼。
姐姐一面热络地与我闲聊,一面拾级而上,一只手挟着我腋下,极力掩饰我受伤的手臂。
虽然二楼里还有别的客人,但姐姐让我放心,到了她这里我就安全了。
关上了门,听到挂锁的声响,更衣间里的油灯华丽而明亮。
打开衣包,里面的一套衣物面料讲究,前襟上还有华美的刺绣,腰带尽头坠着两个可爱的小绒球。姐姐人真好!我很欢喜也很感动。
我从包里摸出一把小刀、一小瓶顶级伤药。
这时才感觉那只受伤的手臂似乎失去了痛觉,或许是绑得太紧的缘故。至少一会儿剜除腐肉时,不会那么痛了。
借着灯光看去,血量没有之前流得多了,看来捆绑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脱下身上的黑色紧衣,我将衣物一角硬塞进嘴里。
手拿小刀,对着手臂上的伤口,深呼吸。
接下来就交给勇气了,我自认从不缺武勇。
只是不发出一丝声响这点有些难办。姐姐说房间外还有其他的客人。
牙一咬,心一横,小刀沿着伤口割了下去。
原本的那身束衣成了接血水的盘子!
不能弄脏了姐姐的店!
每一下呼吸都是煎熬,每一丝痛苦都如此的剧烈。
本以为不会那么痛的!我是如何熬过这段的?
我不愿去回想。
这种煎熬一生一次就够了。
敷上药,手臂传来一丝清凉,总算舒服一些了,至于疼痛!早就麻木了!
血?终于止住了!看来我赌对了!
那个人简直就是魔鬼!人有多歹毒,就会做出多可怕的毒药!
倘若伤在要害上……我真不敢去细想!
包扎好伤口,套上层层衣衫,完成这一切,仿佛抽光了我全部的气力,我瘫靠在椅坐上,拿出那颗像星星般璀璨的宝石,透光望去。
美极了!很难用言语来形容它,也只有这样的宝物才配的上我家小姐。
小姐?她平日里总是穿着素雅,并非爱好宝石玉器的性子,这次又为何!?
不该过问的事情,我自不必多问,小姐定有她的道理。
我只需依令行事便是。
我要离开这里,小姐还在等我。
收好宝物,反锁上更衣间的房门——这房间绝不能打开,旁人会很快发现的。
可以从那里出去!我看了眼一墙之隔的隔壁更衣间,忖寻着还有什么遗漏之处,偶然瞥见了镜中亦如白纸的面容。
出去之前……以策万全,我无力地伸手去够桌上的香粉盒……
轻松躲过了那些大小姐,招呼过云锦阁的东家姐姐,我快速离开。
甫一出门,迎面又见着了那人了。
同时,他也注意到了我!此刻,他除去了裹面,露已真容。
比想象中还要……我惊其美,亦惧其危!赶紧躲开他的目光,头也不回地朝着北街而去。
忽听得身后一声喷嚏!活该生得个狗鼻子!
虽说血已止住了,不过我还是把整整一盒香粉洒在了身上,以掩盖气味。
那云锦阁的小二倒也是个机灵人儿,他赶紧出面拦阻,才将那人的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
我这才将注意到街面上,发觉街上何时少了这么多人?周围一片肃清。出了什么事么?一面想着,我拐进了一旁的小巷。
小巷里空无一人,身后再无人追来。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
终于体会到什么是鱼入大海的畅快——我成功脱险了!
至于那人感受?呵呵……可以想象!
“狠仁儿!!绝逼狠仁儿一枚!”
面对眼前的一切,秦牧玄真想给那贼人竖起根大拇指大赞一声:
大姐,你真特么狠!
此时的云锦阁二楼早已乱作一团。
到底是大将军的爱女,不愧是将门虎女,此刻只是小脸白得怕人。同样面对这血淋淋的场面,那位王兄的包妹就不太好了,她直挺挺躺倒在了地上,已然昏厥过去,她家丫鬟不知所措得大声急呼,欲寻求救助。
忽听得“咚咚咚”一阵急促的上楼声,秦牧玄转头朝向楼梯口。
几名穿着差役服的呼啦啦冲上楼来,见得楼中情景,几人先是看了看手捧一叠衣物的秦牧玄,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几名衣衫不整的女子。
为首的差役脸色倏变,抽刀指向秦牧玄,“大胆登徒子,快快束手就擒!”虽为怒骂,声音倒很好听!
上来的,全是清一色的女差官!
在被数把长刀直指的那一刻,秦牧玄居然挑起半边眉毛,暗中啧啧感叹:
我就说——这古代派出所的配备真的齐整,不仅有警犬!还特么有女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