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吴德荣的目光扫过三人,发现姚恕竟老神在在,双目半睁半闭,根本不像是要开口的样子。而那李继昌更是闷头喝茶,目光看向了桌面,好像一个局外人。难道是自己寻思错了,这年轻人才是三人中说的算的?
果然如他所想,孙延召放下茶盏,神情也变得认真了起来:“吴公快人快语,那晚辈也就直言了,您是否觉得如今的汴京商界如一潭死水,各行各业都永远被‘周家’的一双无形大手给压着?难有出头之日?我个人对此是深恶痛绝,想要改变这一现状。”
此言一出,吴德荣脸色微变,笑意顿时少了几分,可目光却变得更加锐利。
他没有接话,只是做了一个“请继续”的手势。见年轻人说话条理清楚,不急不躁,实在是个人才,心里不由得又高看了几分,
孙延召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试问周家不过漕运帮派出身,又何德何能长久把持榷货务的专营权,无非是仗着背后有赵相撑腰,用专营权吸尽天下的利市。但周家其人行事霸道短视,德不配位。我们难道就甘心仰其鼻息,连自家的生意都保不住吗?那周新兰想要强买我椒宴铺子,我拒绝后,就找人去铺子里偷窃。依我看周家走的实非正路,还请吴公明鉴啊。”
吴德荣又何尝不知,当初周家为了打压自己,是利用多年漕运的人脉,把汴河运来的几船丝绸尽数毁掉了。让自己大亏一笔,若非还有陆运的货物和几位红颜知己的支持,吴家差点就要面临灭顶之灾。
他自然是极其厌恶周家的手段。可这么多年一直隐忍不发,只因形势比人强,自己不是周家的对手。
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玉牌,回道:“周家势大,盘踞在汴京多年,上有宰相撑腰,下有数千漕运帮众,家中银钱无数,又岂是易与之辈?莫非孙小兄弟有什么高见?”
孙延召心中一喜,他就怕吴德荣不闻不问或者转移话题。
“高见实在谈不上,只是不想咱们坐以待毙罢了。”孙延召语气陡然提升,“吴公也知榷货务的专营权又要扑买了,若是再让周家拿到三年一界,长此以往,恐怕汴京再无人能与之相抗。所以为了从根儿上打击周家,我们也必须参加扑买,而且并非只是想从周家的碗里分一杯羹,要做的是彻底掀翻这张桌子,重摆宴席,不知吴公有没有兴趣参与其中?”
吴德荣万万没想到这年轻人竟然如此有魄力,可掀翻周家谈何容易,只凭三言两语未免有些儿戏了,心中多少有些犹豫。
孙延召趁热打铁,目光灼灼,道:“我早就听闻,吴家来自江南文萃之地,祖辈为官者不在少数,论见识、魄力、财力,哪一样逊色于他漕运出身的周家?我看着汴京商界领袖的位置,也该换换人了,此次便是天赐的良机。”
姚恕也开口应和,语气沉稳却带着千钧之力:“旧序当破,新局当立,此亦乃……上意。”
“上意?”难怪他们三人就敢挑战周家!吴德荣倒吸了口冷气,他熟悉姚恕的为人,并非那种胡言乱语之辈,若真是上意?难道是……
他瞳孔微缩,呼吸明显急促了一分。他不是刘东那种地头蛇,更非陈丰那种地主出身的。他来自官商世家,更知“上意”的重要性。
李继昌也适时开口:“吴老哥,这还能诓骗你不成,都准备好了,我们也是敬重你的人品,这才过来相商的。”
别看李继昌如今虽做的是腌臜行当,可在外人眼里不过是纨绔子弟图一时新鲜而已,毕竟他是前枢密使李崇矩的嫡长子,学识也不差,过几年恩荫入仕,也不是不可能。
吴德荣不喜周家的霸道作风,经这么一劝,已然有些心动。
孙延召则趁热打铁,继续描绘蓝图:“若事成,在榷货务新的专营体系内,吴公就是创始之功臣,届时岂止是分享利市,日后行业的规矩,与官府的对接,都会有您吴家的一席之地。这远非区区金银可以衡量的。是名望、是地位,是能传予子孙的基业,甚至……还有泼天的富贵。如今刘、陈二家皆已入局,只待吴公佳音。”
吴德荣沉默了,他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水,久久没有入口。心中的算盘打的飞快。但算的不是眼前小利,而是孙延召所描述的那个宏大未来是否可以实现,以及风险几何。
半晌,他放下茶盏,问了两个关键问题:“如今刘、陈二家的态度如何?还有即便成功,日后这新局,又由谁家来主导?”
孙延召心说吴德荣还是关心这个联盟的实力和稳定性,更加核心的是想知道话语权和未来的地位。
他在这方面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真诚才是必杀技。他自信一笑:“刘公重信,当场立下重誓,承诺二十万两。陈公精明,也承诺十五万两。如今联盟已成,只差吴公您这定鼎的一股力量了!”
接着他巧妙地回答第二个问题:“至于谁家来主导,自然是能者上,贤者居之,新局初定,自当由出资最多、贡献最大者共商共议。晚辈相信,以吴公之才,必是其中的翘楚。”
李继昌笑着竖起了大拇指,插了一句话:“吴兄你这还犹豫什么,只要成了,届时您就是咱们汴京商界的这个了!到时候你的那些红颜知己还不更仰慕您的风采?”
吴德荣闻言,失笑道:“李兄莫要打趣我。”
姚恕也直言不讳,道:“吴兄莫要当断不断,此等良机错过恐怕就没有了,那位可时刻都在关注着这件事。”
吴德荣点了点头,随即眼神变得异常坚定。他猛地一拍紫檀木桌:“好!好一个‘掀翻桌子,重摆宴席’!令人热血沸腾啊!我吴德荣在汴京经营多年,等的或许就是这样一个机会!”
他站起身,斩钉截铁道:“好,就叁拾万两,我吴家出叁拾万两!但我有一个条件,事成之后,通往江南漕运盐铁销路,需由我吴家主要负责!”
这真是惊喜啊,谁能想到这吴家竟然有如此多的现银。
孙延召强压心中狂喜,与姚恕对视了一眼,也站起身,郑重道:“吴公豪气干云!有吴家这叁拾万两,此事必成!您这个条件,也合情合理,细节容日后详议。”
吴德荣哈哈一笑:“孙兄弟,若非你的那个VIp制度,我吴家恐怕也拿不出这么多现银来,说来有趣,倒像是专为我今日备下这笔‘起事’的银钱一般!”
四人听罢哈哈一笑,以茶代酒,共饮一杯。如此也标志着对抗周家的商业联盟正式结成,总募金额高达六十五万两之巨。
其实这六十五万两多少出乎孙延召的意料之外,甚至都不需要这么多,现在想想,没有银子是烦恼,这银子多了也是烦恼,唉!看来原本计划好的份额恐怕要重新计算一下了。
结束之后,他们出了绸缎庄,三个各自都有些事要去处理。孙延召与李继昌和姚恕分开后,准备把这几日的战果讲给董芸知晓,也是为了下一步的扑买做好准备。
他走在路上,又隐约感觉到了身后的“尾巴”,到底是谁一直跟着?
他想了想就不去铺子了,转而改变了路线,径直回到孙府。他刚进门,转头就扒在围墙之上,果见一少年正鬼鬼祟祟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