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说的很委婉，姿态也很低，可是，谁都知道这人刚刚还在那威胁了堂堂七十六号行动处处长！
现在呢？转性了？根本不可能。
龚处长自己也能想到，这家伙基本算准了自己会借坡下驴，所以他这是来给一个台阶而已。
“能得到古大少爷的指点，鄙人三生有幸啊！还请不吝赐教。”
言语上龚处长就更加“伏低做小”了，可这些反倒并不影响面子，因为在场的人没有那么“简单”的愣头青，不会有人觉得一两句话就代表了胜负关系，关键还是要看最后得到的是什么，不然单纯装出来的“硬气”根本不值一提。
“哪谈得上赐教？我就有什么说什么了，还请龚处长不要介意就好。
据我所知，自从当年的大战之后，国民党军统上海站基本销声匿迹，不知道他们是真的被连根拔起一蹶不振呢，还是选择了蛰伏，反正这两年里听到的消息基本上和他们应该是无关的。
可是，与之相对，共党上海地下党冒出来一个传说中的王牌特工，代号‘藏锋’。
龚处长别介意我干嘛能知道这些，毕竟我在上海真的有一些朋友的……”
古月说的算是军事机密么？又或者情报内幕？好像都不是，毕竟他没有直言不讳“七十六号干了说明云云”，可是他却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直言不讳国共两党的情报机构，似乎也算不妥吧？
如果放在平时，周边这些人听到有人当着七十六号的面如此直言不讳，多半会认为这人失心疯了。
可是，此时此刻，就是龚处长自己都不会往这方面想，因为他清楚古月这是在给自己的说法增添可信度。
当然了，他并不介意把这些话都记在脑海里，如果有一天古月这家伙失势了，正好可以拿来落井下石。
“远的不说，我听闻就在前不久，北方的八路军搞了一个声势浩大的‘百团大战’，而这里面，就少不了‘藏锋’的情报支持，毕竟这里可是上海嘛，情报离散集中肯定比别的地方更加方便快捷。
所以啊，自从听说了七十六号那位女士突然跑到了‘万象乾坤’夜总会去闹出那样的动静，我就不由好奇，这么做图什么呢？又是为什么一定要在那里呢？
而今天，突然接到管事先生的电话，直接就说七十六号行动处处长大驾光临了！
好家伙，我当时就想，这里面如果没有一点点内在联系，恐怕还真不能够。
而我自己，又恰好和‘万象乾坤’夜总会以及‘黑市’拍卖行都有一点点合作关系。
所以，我也算责无旁贷了，来的路上在车里就始终在想，这里面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情况，而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直到过来之后，好好听了各方描述的点点滴滴，我才终于对今晚的事情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而我到底能做什么，也算有了一个雏形。
说到底，龚处长您还在这里纠结，其实并不是一定要追究一个‘特别的买家’，因为这人如果真的被你们无比怀疑，你们断然不会碍于‘黑市’的面子，该抓肯定抓了。
事实上，别怪我这个外人多嘴，您的这些手下，大有忙活半天却没有任何结果，索性找了一个‘倒霉蛋’来充数，准备用这人交差了事，不是么？
当然了，这人的确有可疑的地方，可是，您的手下到底是怎么怀疑他的呢？
想来，您定下的一步步多半都对那人并不适用，而且，对每一个三楼的买家其实都不适用。
可是，您的手下来了一点额外的动作，那就是主动要求那些买家帮忙宣传。
这事听着也有点想法，可实际上呢？到最后他们才意识到，好像所有人都不应该敢接这个活才是，因为你们是七十六号的啊！
试想，全上海的普通老百姓，有一个算一个，谁敢没事去招惹你们呢？
嘿，偏偏那个‘特别的买家’就是这么不怕死，也不怕事，他就敢接！
这说明什么？说明那人一点也不普通？没错，他就有了最大的嫌疑，不是么？”
古月特地提高了声调，而那一脸的讥讽就很直接地挂着，龚处长暗自劝自己冷静，因为他知道这话其实还没说完，更难听的还在后面！
“这叫什么事？哪有逻辑可言？
真的，龚处长，如果我是您，我回去后一定会……”特地把手高高举起准备来一段大动作的肢体语言，可古月似乎还算“克制”，他又平静了下来，只是这欲言又止，谁都能猜到下文，尤其是那个七十六号行动处的小头目和他的人此时就在四周警戒，如果不是害怕这时候一丁点摩擦很可能把自己交代在这里，他们一定会选择让古月好好喝一壶！
“说到底，这事其实就像是我在路上随便抓了一个路人甲，各种枪都对着他，那人哭爹喊娘都来不及。
可是呢？我并没有真的对他太过于粗鲁，反而是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帮我做点事。
试想，换成谁，不管到底要做什么，这时候能说一个‘不’字么？
而就在这人离开后不久，我又立刻派人把他捉了，理由是什么呢？
理由是这全上海的普通老百姓都不敢拿我的钱，他凭什么敢呢？这人怎么可能没问题？”
那一脸的嘲弄带着轻蔑的微笑，让周佛江都差点忍不住了，因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七十六号行动处这些人，甚至是他们的处长，有一个算一个都憋得差点出了内伤，那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实在是太有趣了！
而现在，差点憋出内伤的就成了周佛江这群人，还有“黑市”拍卖行上上下下。
当然了，此时最不觉得憋得慌的，只有齐小飞一人，因为他习惯了自己少爷的各种“语言艺术”，现在这“指桑骂槐”都是洒洒水而已，这些人只不过没机会见识到“三十六计”的全套罢了，所以才大惊小怪……
“管事先生，好奇问一句，你们这会这样做么？比方说让一个买家好好看一看某件拍品，而这个拍品其实是破损的，那人并没有察觉，等到拍品回到你们手上之后，你们就突然发难说那人造成了难以挽回的损坏，需要照价赔偿？”
什么叫“杀人诛心”，这就是了，古月大有不依不饶的架势，七十六号这些人平日里哪受过这种气？可惜，他们的处长首当其冲选择了一忍再忍，至少还没忍无可忍！
“大少爷，我们打开门做生意的，最讲究的还是‘诚信’二字，这样的栽赃嫁祸又厚颜无耻，虽然我们说到底只是一群混帮派的，可这样的事还是做不来的，总归得有一点底线吧……”
拍卖行管事感觉今晚前前后后忙里忙外受了一肚子鸟气，现在终于舒坦了！
而古月还不忘再次和周佛江说两句。
“周叔叔，按理说你们周家在上海才是真正跺跺脚，这块地都得抖三抖的，对吧？”
“哪有，怎么会，贤侄可别说的这么夸张，我都要汗颜了……”
没等古月把话说完，周佛江立刻抢答，因为这话实在是有点过于，尤其是他自己清楚，周佛江这三个字其实根本不值钱，整个周家上上下下值钱的也只有“周佛海”。
正所谓水涨船高，可他周佛江心里清楚，他不能太过于张扬，不然会给自己大哥添乱。
再加上他这人其实为人比较随和，所以相对而言也很吃得开，他的面子在上海还是很好使的，可他并不会志得意满，而且一旦涉及到太过于敏感的话题，他都必须主动澄清，比如现在。
“好吧，这个暂且不提。
但是啊，周家有一个上海市市长，还有一个七十六号电讯处处长，这是事实对吧？
那我就好奇问一句，周叔叔您会不会这么教自己女儿，为了邀功，随随便便找一个民用电台，就直接说是国共两党的秘密电台？等到把那些无辜人都处理之后，随便再把手里有的一点点密电塞在其中一具尸体的手中，就算板上钉钉了？”
这个问题倒是有些为难周佛江了，因为他可没法和刚刚那拍卖行管事一样，能够和古月搭台唱戏的时候毫无负担地对答如流。
因为他的确是周敏兰的亲生父亲，而他这个女儿可是七十六号电讯处处长！
按理说，他和七十六号也算有了不小的关系，只不过行动处这些人没把他当自己人而已。
可是，他不能为了这点不尊重，就坚决地站在古月身后对他们落井下石，总归是自己女儿的同时，他还的考虑一下周敏兰日后的处境。
万一把这些人得罪狠了，明里不行，他们暗地里使坏呢？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周佛江可不希望让自己女儿遭受莫名其妙的迁怒，尤其是不能让自己来坑害自己女儿。
可是，古月这个说法根本就没法回转，又不是一个选择题！
难道闭口不言？好像也实在是太丢分了。
于是，他选择了“打太极”。
“不瞒贤侄，我那个女儿你应该了解才对，她从小就很有主见，我们家啊，除了她大伯的话她会听以外，我这个当爹的话她都要好好考虑考虑到底要不要勉强听一听……“
这个说法实在是太“自嘲”了，周佛江身边那几个江湖大佬们这下全都没忍住，反正嘲笑的是周佛江又不是七十六号，应该问题不大才是。
“周叔叔还是这么谦虚……”
古月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反正微笑始终挂在嘴角，只是他并没有嘲讽周佛江的意思。
“当然了，据我所知，周大小姐可是原则性十分强的，尤其是在工作这一块，她可是相当有专研精神，当得上一句一丝不苟，而且完全有可能废寝忘食。”
这古月和周敏兰很熟么？龚处长还真不清楚这个内情，不过古月能这么直言不讳，肯定也有他的底气，而且周佛江一口一个“贤侄”，他古月一口一个“周叔叔”，至少明面上的关系是可见一斑了。
可是，周敏兰在工作时到底是什么样子，古月又凭什么知道呢？难不成他们之间还会探讨一二？
事实上，龚处长自己也知道周敏兰平时的工作态度，那的确没法挑剔，而且恰恰是这家伙太“热爱工作”了，不然她干嘛会跑去“截获”日本人的“密电”？
难不成她还真的是内奸不成？
其实龚处长虽然特地这么说了，但是他自己都没法说服自己，因为周敏兰的位子可是周佛海安排的，如果周敏兰有问题，那只能说周佛海问题更大了！
所以这件事，他并不能深究，而且他知道，丁默邨也不会允许抓着这个点不放的。
但是，眼下古月又在这里自说自话，如果他和周敏兰之间的关系足够亲密，难保不会也有情报外泄的可能吧？这人是不是又有了嫌疑？
放开了去想，龚处长完全可以说古月就是周敏兰和“藏锋”之间的中间人，每次周敏兰取得了“密电”之后，就由古月去提醒“藏锋”，那人再跑去翻垃圾袋！
龚处长真的很想让自己相信这个“猜测”，只可惜，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这根本就是一种针对性极强的“臆测”罢了。
说到底，他是想要反咬一口，让古月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他决定把这一点也暗自记下，万一古月失势了，能够往井里扔的石头可不就又多了一堆么？
“的确，古大少爷您的判断相当有理有据，那咱们不妨不要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了，直接说一说您的额外想法，如何？”
龚处长已经听够了古月的指桑骂槐旁敲侧击，可惜他没法直接反驳，因为他自己也对此深信不疑，尤其是身旁那个小头目那溢于言表的心虚，实在是让人忍不住被他“气乐了”！
所以，龚处长索性默认了古月的说法，他更愿意好好听一下后面到底还有什么内容，因为他觉得古月不太可能单单只是为了数落自己而在这长篇大论，不然他就真的不担心自己发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