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亮的语气越发狠决，好像恨不得不把邹赛刺伤得体无完肤绝不罢休一般：
“到底是你们亿言一直都被蛀虫蛀烂着，还是你上台之后滋生了这些。”
“什么啊？”
邹赛对内容听得云里雾里，可是性质却辨得分明——晁亮这是在批评自己，甚至是在责怪自己。
一股委屈和被批评后的难堪顿时涌上了邹赛的大脑。从小到大，任何人的任何评价都不会引起他的情绪起伏，可这是第一次被人骂过之后心中的苦涩根本无法言表。
“这个是什么录像带？”
“别看录像了，看这个也一样。”
他举起手机，手机视频里绝大多数部分都已经被覆盖上厚厚的马赛克，只能依稀从还没有打码的脸部大致看出来这是谁。
“这是？……”邹赛依然不明所以。
“托你的福，人家死得光荣，死得伟大。”
晁亮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的这番话。视频里余芝芝和新闻视频中跳着同一支舞，同样的背景音乐，只不过那是在一个全然不同的环境之中——镜面包围的舞台，黑色的环境，灼人的聚光灯……
音乐戛然而止，邹赛看着视频，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个马赛克的背后是什么情况，我不说你应该也能猜出来吧？看到最后这一幕，你对亿言上发布的新闻真实性还有把握吗？”
邹赛脸色从惨白开始变得阴沉：“从你的视频上来看，死因的确是因为这场舞蹈。”
“那是意外吗？！”
“无从判断。我们不是专业人士。”
“视频已经在你面前了，你还是选择无从判断？”
邹赛让自己强行镇定下来，不能被晁亮的情绪和质问带着走：
“这是哪来的视频。”
“你管我哪来的视频，我偷来的抢来的买来的，你不认吗？”
晁亮也是摆出一副硬刚到底的样子，也不在乎什么藏拙，什么不能编程的身份，全凭意气用事。
“来历不明的视频，是不能作为真实性证据的。我们需要对一个证据的出处负责任。”即使心中已有不安，邹赛表面上仍然不露声色。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看着电脑桌面，不愿直视晁亮的眼神，生怕一见到他愤怒的眼自己就招架不住。
“不过你的意见我收到了，我会再跟求证记者团队确认一下的。”
他越是这样，晁亮的眼神也越发冰冷，刚刚气势汹汹来时兴许心中还是对邹赛抱有期待才那般愤怒，而现在，他也只剩下失望。
“好，那就等你向口中的‘专业人士’求证一下了。”
在办公室里待了没有五分钟，晁亮头也不回地就想邹赛地底盘，同时又将原本想交给邹赛的视频录像带重新拿走：
“原本想把录像带直接交给你，是出于对你的信任，也是处于对亿言的信任。现在看来没必要了，我还是带走。”
冷冰冰的话掷地有声，又给邹赛来了一剂猛药。独留邹赛一个人在办公室里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
晁亮走出办公室门时，就在门口端坐着的小秘书大气也不敢出，她从来没有见过有一个人能在邹赛的办公室这样肆无忌惮地发脾气，甚至看起来有些像是故意施压一般，而且来者还是一个从没听说过的人物。
兀自快步走到了电梯口，晁亮突然停下了脚步。
不知怎的，他突然觉得眼前一白，看不见任何东西，慌乱之中晁亮赶忙伸出手扶住就近的墙壁。仅仅两三秒后，眼前的画面再次恢复了平常。晁亮定了定神，晃了晃脑袋确保自己的意识还算在线：
【难道是刚刚故意发火，气血直冲大脑了？唉，真的是，气出病来无人替。】
这次突然的眼前一白，和来到这个世界只见过一次的黑白解码并不一样。黑白的色块像是镶嵌在眼前的景物之中的打了一块块不透明的马赛克，而这一次短短的意外却和寻常的低血糖一样，晁亮没有太往心里去。
【估计是生了气，出来又走得急，幸亏没有在他办公室里气撅过去，那就丢人丢大了。】
一边暗自庆幸着，一边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其实小助理没有猜错，晁亮这一出杀上门的泄愤就是为了给邹赛施压，仗着邹赛对自己的情绪感触最是深重，只有这样一番“情感绑架”，邹赛才能真正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办公室里，邹赛依然阴沉着脸，电脑屏幕上余芝芝的新闻循环报道着，他看着角落里报道记者的名字，左手揉搓着右手的指关节，陷入了沉思。
“朱纪奈。”
虽然亿言内部员工体量很大，按照常理邹赛应该不会记得那么多人，可偏偏朱纪奈这个名字他却颇有印象。因为就在六年前还在法务部锻炼时，邹赛亲自处理过一件公司内部的人力资源部门递过来的小事情，就是这个朱纪奈的聘用合同。
【朱纪奈。缺失属性：合作结盟。】
求证作者的工作应对绝大多数事件都是独来独往的，他们需要保持清醒中立的立场，做出客观公正的判断，所以无法与他人合作结盟这一点恰恰给朱纪奈加了不少分，虽然有时候她不能完全融入团队，可是从业务的角度，几乎无从指摘。
绝对不可能有人怀疑朱记者徇私舞弊，也绝不可能有人怀疑朱记者会为了一己私利让任何公共或私人的集团破坏新闻自由与真实性。
就是因为这个特点，当初朱纪奈的聘用合同被迫改了许多版，毕竟稍不注意，公司和她便形成了所谓“合作共赢”的局面。在她的合同上，甚至连甲乙双方这种字眼都规避掉了，形成了一份看似绝对不平等的条约，她才得以顺利入职。
邹赛对这个员工的印象，便还停留在此刻。
“晁亮给的那个视频里，余芝芝的死确实有很大概率不是意外。可是朱记者，能从什么出发点去改变这个新闻的真实性呢？”
他轻唤一声，小助理便立即出现在了门口。
“你让求证团队将余芝芝相关新闻的真实性资料发我一份……”话还没说完，邹赛来了个急刹车，“不用了。我亲自去六楼，你不用提前通知。”
等真实性资料一层一层传递上来没有半天也有两个小时过去了，这中间能出现多大的改动谁也不知道，他起身迈开步子径直就朝电梯口走去，由于心中还憋闷着些不愉快，邹赛走得急促，脸上也挂着愠色，和往常机器人一样冰冷的处事风格明显不同。
这是他第一次生着气去处理事情，小助理刚刚还夸下的海口已经失灵，至少从此刻起，邹赛是会带着情绪工作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