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总，又见面了........”
说实话，从小窗口看到此时高成的模样时，田向南都有些惊讶。
此时的高成，穿着一身船员穿的那种连体式水手工作服，头上戴着灰色工作帽，旁边还放了个安全帽，脸上不知道抹的什么，黑乎乎的。
乍一看，要不是知道他身份的话，你就换成一个他的熟人，来到面前，都不一定能一眼认出他。
而且，高总以前是那种衣着得体，走路说话都带着几分领导派头的人，脸上不说油光水滑，但连胡子都很少。
可这会儿的高成，也不知道是咋装扮的，下巴上一大圈都大胡子了，看着面貌着实是变了几分。
“咣当.......”
就在这时，在江科长的示意下，其中一名工作人员已经上前打开了房门。
田向南走了进去，在高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两人之间，就隔着一张简易的办公桌。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给自己点了一声之后，就把烟和火柴丢在了桌子上，冲着高成示意了一下。
“高总，坐下来聊聊吧.......”
高成闻声，抬眼看了看他。
他那一双往日里神采光亮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了黯淡，再也不见一丝光彩。
“呵.......”
愣愣的看了田向南好一会儿，高成的嘴里发出一道莫名的笑声。
“田书记，是来看我的笑话的......？”
“我可没那闲工夫........”
田向南摊了摊手，笑看着他。
“专门过来看你，其实，也就是想请高总为我解开一些疑惑而已。”
“哦？”
高成闻言，眼中却似乎出现了一丝莫名的神采。
随后，他从最里面的床榻上起身，慢慢挪到桌子边，一屁股坐在田向南的对面，抓起桌上的烟，动作很缓慢地点着了一支，狠狠的抽了一大口。
“嘶.......”
高成狠狠吐了一口烟，这才抬眼看向他。
“田书记竟然还想让我来给你解惑，这还真是，够新鲜的.......”
“确实.......”
田向南点点头，随后，就把自己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我确实有些想不通，你拿了钱之后，为啥要跑？”
“既然你想办个化工厂，而且眼下这个钱都已经筹到手了。”
“即便是你先前拿出来跟ac集团的采购合同是假的，但我想，以高总的能力，后面，你应该也有能耐把这个合同变成真的吧？”
“毕竟， Ac集团的团队眼下还在国内呢，你大可以重新跟人家签订采购合同。”
“可你却都走到了成功的门口，反而又放弃了国内大好的发展机会，选择了卷款潜逃。”
“这对于一名合格的商人来说，前者坐等收益，后者背负风险，明显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呵.......”
听到田向南的疑问，高成先是皱眉，随即恍然，紧接着，却又莫名的笑了起来。
“呵呵，田书记，原来，你疑惑的是这个呀。”
不知道为何，田向南听着他说这话时候的语气，似乎带着几分很明显的嘲讽。
而且笑过之后，高成还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
“你这样说起来的话，田书记有这样的疑惑也很正常，毕竟，你们青山集团，跟国内别的企业可不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
高成的声调又扬高了几分，似乎是在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哪里会一样？”
“你们青山集团那么有钱，随便捣鼓几下，每年就能挣那么多。”
“而且青山集团就是你的一言堂，你说搞什么就搞什么，不会有人反对你，也不会有人不服你，同样也不会有人眼红。”
“或者说，即便是有人眼红，现在也没人敢打你们青山集团的主意。”
说着说着，高成看着田向南的眼神，莫名多了几分幽深。
“田书记，有的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同样也非常嫉妒你。”
“你的路走的简直太顺了，有钱，大伙都信服你，你想干啥就干啥，想干啥产业说句话就能打通天地线，随随便便什么项目都能搞出来。”
“而我呢？”
“呵.......”
高成自嘲的笑了笑，随后用一种似乎是在感叹，也似乎是在自述的语气道。
“我，高成，同样出生农村，起于微末......”
“当年凭借工农兵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了新源化工厂，从销售员一步步做起。”
“短短十几年，我就能做到负责后勤采购和销售的副厂长。”
“可没办法，那老话可说的好，不遭人妒是庸才。”
“我升到了副厂长，坐上了领导职位，盯着你的眼睛反而变得更多了，而且开始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开始各种找你的毛病.......”
“当初我为啥会从厂里退出来？为啥放弃了领导职位，反而以个体户的身份出来搞产业，不就是因为被人妒忌吗.......”
“一个化工厂，2000多号人，除了六成的一线工人，两成半的后勤和销售人员，一成的中低管理人员，剩下的小半成，就都是高层的领导。”
“可是，这2000多号人当中，却至少有四五百人，全部都是吃闲饭，不干正事的。”
“都是各种各样的关系，都是靠厂子里白养活的，不能打，不能骂，不能安排，反而凡事还给你拖后腿的。”
“就比如我，外表看着光鲜，一个省级化工大厂的副厂长，可那又怎么样？”
高成说到这里，脸上的嘲讽意味愈加明显。
“每天，成百上千双眼睛盯着你，而且他们不是看你为这个厂里做了多大的贡献，而是看你在领导的位置上，究竟有多少小毛病，究竟有没有犯什么错误？”
“招待费超标，招待项目违反纪律，招待人数超出，招待礼品花费超出预支.......”
高成越说，脸上的笑容越盛，到了最后，就仿佛说的他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
“田书记听起来，是不是觉得挺搞笑的？”
“厂子里80%以上的原材料采购，价格都是我谈的。”
“厂里超过70%的产品销售，客户也都是我谈下来的。”
高成说到最后，神色已经忍不住激动起来，手开始很用力的拍在桌子上，语调随着扬高。
“砰砰砰.......”
“甚至可以换句话来说，整个鑫源厂子都是我养活出来的，包括那些工人，包括那些吃闲饭的，同样也包括那些整天只知道开会，讨论纪律的领导们。”
“要是没有我，他们早他妈一起去喝西北风了。”
“还成天抓着我什么，贪污腐败来说事.......”
高成那略有些歇斯底里的声音，引的站在门口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
“是，在招待的过程中，我是跟着吃喝了一点，享受了一点，但那都是为了谁？”
“还不是为了我们厂子？而且我只是花钱，我又从来没有往自己的兜里装.......”
“可要说起来，花钱花多了反而也是一种罪过，但不花又能怎么办？”
“你不花钱去招待，你不给人家足够的好处，同样的条件下，原材料人家凭什么给你最低的价格？”
“你不把那些老外，洋老爷们伺候好了，人家凭什么采购你的产品？”
“难道那些老外客户过来，你让人家跟着你们厂子里吃糠咽菜吗？让人家吃白菜豆腐炖粉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