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捆着的吗？”
田向南朝小屋里看了一眼，又给两人都递了一支烟。
“嗯，捆着呢，”
王三宝笑着点头。
“放心吧，书记，这回我就算死了，都不可能让他再跑.......”
“呵.......”
田向南闻言笑了，伸手使劲拍了拍王三宝的肩膀。
“行，那我进去看看......”
说着，他进了豆包家的篱笆院子，来到了小屋门前，伸手推开门。
张大狗这会儿正坐在屋里的床上，低着头。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抬头见到了田向南，还咧嘴笑了笑。
看着他脸上的神色，以及此时的笑容，田向南甚至都恍惚了一下。
说起来，这张大狗也算是他来到青山大队以后，认识的第1个人了。
田向南清晰的记着，当初他们下乡的时候，刚进村口，就跟这兄弟俩发生了冲突，把他们哥俩狠狠的揍了一顿。
一转眼，这都已经过去了8年了。
8年的时间一晃而过，青山大队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勉强才能吃饱饭的生产队了。
而他们俩，却在8年后的这一天，仍旧处于相对立的位置。
“点一根？”
田向南掏出烟，冲张大狗示意了一下。
张大哥苦笑，冲他侧了侧身，露出了背在身后被捆得结实的双手。
“呵.......”
田向南也没在意，上前主动帮他把绳子解开。
他丝毫不怕张大狗会耍什么花样。
不提外面守着的那些人，就张大狗这样的，哪怕单对单，田向来一只手都能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果然，张大狗也很老实。
被解开之后，他也只是揉了揉被捆得酸痛的手腕，脸上依旧挂着笑，从田向南手里接过烟和火柴，给自己点上。
两人沉默着，一直到吸了几口烟之后，田向南才终于开口。
“林老四也被谭队长抓到了，过几天应该就能回来。”
听到他的这句话，张大狗抽烟的动作顿了顿，随后苦笑着摇头。
“老四他，也不是啥好东西.......”
他的语气中带着感慨，也显得有些飘忽。
“当时那小子趁着酒劲，钻了我媳妇被窝，我也算是将错就错，后面的事，也算是他自找的。”
“哦？”
田向南挑了挑眉，却没有表态。
又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田向南才又轻吐了口烟，很突兀的问了一句。
“为啥呢？你为啥非得作成这样？”
田向南一直都挺搞不懂这个问题的。
他自认，对张大狗兄弟俩都是挺不错的，哪怕是看在老叔的面子上。
当初他们兄弟俩从农场回来，就他们这样的货色，要是换在别的生产大队里，那绝对是人人唾弃的存在，以后也只能当个二流子。
可田向南呢？
田向南当初尽管是看在老叔的面子上，但对这两人也算是特殊照顾了，一个安排到了冶炼厂跟着学习，一个安排到了矿场去开挖掘机。
这样的待遇绝对算得上是优待了。
而且田向南也打心眼里希望这兄弟俩能改邪归正，好好工作。
甚至这几年来，他心里对张大狗还是有那么一些欣赏的。
张大狗这人脑子本来就挺聪明，在冶炼厂干了几年之后，学习也挺快。
田向南甚至有时候都想着，等以后可以考虑把冶炼厂的贵金属小车间交给张大狗来管理。
结果，终究是看错了。
他就很奇怪.......
青山大队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
你就算放眼全国，你也找不到几家能比青山大队过得好的生产队？
但好好的日子不好好过，张大狗，你为什么要作成这样？
想着，他也干脆也就直接问了出来。
“咱现在的日子过得这么好，以后甚至会越来越好，你在这后面暗戳戳的高风搞雨，弄出这么多的事情。”
“你到底是想干啥？你到底是因为啥？”
“我田向南自认，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吧？”
听到田向南的质问，张大狗明显愣住了，脸上的笑容都缓缓消失。
他就这么有些愣神的盯着田向南看了好一会儿，脸上也看不出个什么神情。
直到一根烟都抽完了，他又自己伸手拿起烟盒续了一根，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莫名的笑意，语气幽幽的道。
“谁知道呢？”
“你要让我说的话，我也不知道该咋说。”
说着说着，他的眼神也开始飘忽起来，逐渐没有了焦距。
“书记，其实，我打心眼里都挺佩服你的。”
“听说你当初刚干青年队长那会儿，你就挺厉害，说带我们大家伙吃肉，结果当晚就分了肉。”
“后来听说你又又要搞砖厂，结果那年过年的时候，咱们的工分钱一下子翻了几倍，家家户户都能吃得起肉，也能包顿饺子。”
“这些都是小五在信里告诉我的。”
张大狗说话东一出西一出，有些不着边际。
“刚开始我确实挺恨你的，村口打架的事情不算，姓林的那事，我们兄弟俩也不是故意的，就是想逗逗他。”
“可结果你这么狠，转头就让老叔把我们俩送农场去了。”
“你肯定不知道我们哥俩在农场过的是什么日子，好悬没死在那里头。”
“后来回到村子以后，那时候青山大队已经大变样了，都盖上了红砖房，还有放映队过来，大伙兜里也都有钱了。”
“那时候我就知道了，以后这里就是你说了算了，谁也斗不过你。”
“可我心里就总是不得劲儿.......”
“我也能明白，正是因为你田向南田书记，我们大伙才能吃得好，过得好。”
“往常一年都吃不了两回肉，可现在只要愿意，谁家咬咬牙，哪怕是平常都能整两个肉菜......”
“穿的衣服也都没了补子，甚至一家人使使劲，都能给家里添个三转一响。”
“我心里明白的很，这样的好日子，都是你田向南带来的。”
张大狗说到这里，语气逐渐就有些变了，带着几分不甘，多了几分迷茫，还有几分的阴冷。
“可我心里就是别扭，好饭吃到我嘴里，我也觉得不是味儿，好衣服穿到我身上，我也浑身不得劲儿。”
“一个月那么多钱，年底结账，到手一大把票子，我花着都觉得没意思。”
“我就感觉啥事都那么不自在，这样的好日子，我过得怎么也不是那个味儿。”
张大狗说到这里笑了，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又缓缓的吐出，笑容中明显多了几分病态。
“呵.......”
“我知道，我是思想出了问题.......”
“可能从农场一回来，我就已经出问题了。”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好好过，我就非想找点事情出来做，我就非得弄点什么不好的事情，那我就觉得有意思多了。”
说到最后，张大狗抬起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田向南。
“呵，我是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