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雾气朦胧，远远有个身如蒲柳，婀娜有致旦角装扮的姑娘咿咿呀呀吊着嗓子。
江宁意识模模糊糊，缓步靠近，那人紧跟着缓慢转回头，满面虚白，妆面还算精致，仔细一看却不是别人，而是江宁自己。
江宁狠狠吓了一跳，低头却看见自己一身老生装扮。
再抬眼时，另外一个自己瞳孔中映出的，却是两个惊慌失措的小小的戚尧。
他难以置信地闭上眼睛，猛然再度睁开时，四周欢呼尖叫的人群挤到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抬起头去看时，脸上挂着浓厚舞台妆的戚尧盛装打扮，口中戏曲和流行歌曲轻轻松松随时转换，台下观众的热情在每一次转换之中被轻而易举推上了高潮。
江宁声嘶力竭大叫着戚尧的名字，希望她能稍稍转向他的方向发现他就在现场。
然而根本没什么用处，身边越聚越多的人就像是无边无际的大海一样，转眼就把他淹没其中。
江宁浑身发冷，如坠冰窟，猛地一下坐起，才发现自己还睡在床上，后背早已湿透。
长出了几口大气后，气息总算是平稳了许多。
江宁抬起头，结果又被直勾勾盯着他看得东子和潘雅欣吓了一跳。
他条件反射地拉紧被子，埋怨东子：“一大早的你怎么把她放进来了？”
东子嘿嘿傻笑不说话，潘雅欣坏笑着翻着白眼开口：
“你和东子昨晚聊得太晚，他说没法赶回去喂大梨了，让我过去照顾一晚上。后来又说老爷子聊起它时特别想念的样子，我想着干脆就给送过来，正好还能接你们一起出门练功。”
门外适时的响起两声狗叫，像极了大梨远远听到他们说话开口回应，然后就是袁老爷子略带沙哑的朗笑的声音。
江宁身上虽说还带着本能的紧张，倒也慢慢习惯了有人在场。
轻舒一口气刚想再说些什么，抬眼却又看见两人保持着先前的动作，一个比一个笑得意味深长。
潘雅欣索性蹲在床边，抬起一只手托住下巴冲江宁飞了个眼。
“我说，一天天的你这到底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江宁无语：“什么就乱七八糟了......”
“你刚才在叫我们家尧尧的名字！而且声音特别的大！”
潘雅欣一字一顿，尽己所能拉出长音，生怕江宁找什么借口死不认账的样子。
江宁一下子懵了。
完了......以为只是做噩梦，谁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还有了说梦话这个毛病！
可想而知，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眼前这俩熊货都会拿刚刚听到的开玩笑了。
一想到他们努力憋笑却还是一脸坏笑的模样，江宁怎么想怎么觉得未来堪忧......
江宁哭笑不得，只好整个人缩进被子里整理好衣服，这才硬着头皮掀开被子下地，主动转移起话题。
“你们那边的曲目都定好了？”
潘雅欣咯咯咯的笑够了，才清了清嗓子回答：
“初步定好了，我和尧尧一人选唱一段，收尾前再合一段，我家班主说这样相当于双主角登台，每个人的特点都能最大程度凸显。”
倒是和袁老爷子的想法异曲同工，江宁和东子相视笑笑：能摊上这样的长辈和班主，算得上是他们所有人的福分！
三个人一路晃悠进小公园的时候，戚尧已经开嗓完毕，正就着唱词调整着细微处的舞台动作。
“恨平王无道贪色酒，父纳子妻礼不周。我父谏奏反斩首，一家满门刀割头。这样的冤仇怎撒手，不杀平王誓不休......”
江宁最先顿住脚步，就那么不远不近看着，东子和潘雅欣好奇的在江宁和戚尧之间来来回回打量，反应过来之后也轻手轻脚踱回江宁身后，笑眯眯瞧着。
此时此刻，没有配乐，戚尧却是依然板眼在心，一步一句皆是畅快潇洒。
“君不正，臣逃走，父不正来子外游......”
太阳还未高悬，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漏下，斑斑驳驳地落在戚尧的身上，让她虽未上妆却华彩满面，让剧中人想要复仇的悲壮心情更显得磊落光明。
这么多的风流名士，这么多的正直忠臣，在戚尧一次次的演绎之下焕发出了全新的迷人光彩。
同为演员，江宁比谁都要清楚，如果不是戚尧骨子里的坚韧刚直，如果不是戚尧本身的英气潇洒，她是根本无法将这么人物彻底演真演活的。
一味的模仿或许能让一个人成名，但只有自内而外的真实气质才能让一个人真正立腕成角儿！
一束暖光恍过戚尧眼前，她稍一侧头，抬眼就对上了江宁温柔含笑的双眼，他脸上的笑意，比阳光还要更加温暖。
戚尧微愣片刻，到底还是轻轻笑了。
两天后，消夏节演出主办方通知所有演员，于当天下午两点前往沿江演出场地进行第一轮正式彩排。
听说，有小部分节目会因为各种原因在第一轮被直接拿掉，年年如此。
江宁满是歉意地揽了揽张继业的肩膀，笑：“张哥，对不住，就麻烦你们哥俩先帮我们顶一顶~”
张继业再次受命，成竹在胸，仰头笑笑，回了一句放心。
秦慧不言不语，冷眼看着江宁和东子快步离开，暗自冷哼了一声。
赶到江边的时候，发现戚尧和潘雅欣早就到了。
现场吵吵嚷嚷，其他演员都是一脸严肃，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只有戚尧两人并肩坐在江岸高台上远远看着江景，轻松淡然的样子，好像完全没有可能会被去掉节目的担心。
戚尧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扭回头看向江宁，脸上正戴着的，是爆笑汇撂地揽客那些天江宁送给她的面具。
江宁先是一愣，随即了然笑笑。
果然，在戚尧这里，有些事情可以改变，有些妥协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做的。
想起之前那个梦里，戚尧大红大紫后自己和她远隔天涯的样子，江宁兀自垂眸笑笑。
想多了，想多了，都说梦是反的，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戚尧也绝不会和他形同陌路！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