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外的打更声穿透寂静的夜色，五下梆子声沉闷地敲过，惊起檐角几只蜷缩的夜鸟。此时尚未入夏，夜风里还裹着料峭寒意，墨色的天幕浓得化不开，星子稀疏得像被揉碎的盐粒，零星撒在深不见底的黑布上。
程景浩将最后一把沾血的银剪放进药箱，金属碰撞发出轻响，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他直起身时，窗外的晨露正顺着梧桐叶尖滚落，一滴接一滴砸在窗台上的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墙上的漏刻指针已过丑时，他瞥了眼那逐渐上移的水痕，伸手从桌面拿起另一个小玉瓶——瓶身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通透得能映出他眼底的冷光，里面沉着的紫黑色粉末像被揉碎的夜，在微光里泛着神秘的光泽，细看竟有细碎的亮片闪烁，仿佛藏着无数星辰。
他缓步走到屋角的油灯旁，灯芯爆出一点火星，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指尖捏住灯芯轻轻一拔，橙黄的火苗应声熄灭，只余下一点温热的灯油在盏里晃荡。程景浩小心地倾斜玉瓶，那些紫黑色粉末便簌簌落下，像春蚕啃食桑叶般发出细微的声响，在灯盏里积了薄薄一层。一股奇异的气味随之弥漫开来，是檀香混着铁锈的味道，不浓，却带着种勾人的穿透力，顺着鼻腔往肺腑里钻，痒得人想打喷嚏，又被那股冷冽的香气压了回去。
重新点燃灯芯的瞬间，火苗“噗”地蹿起半尺高，起初是寻常的橙黄色，像跳动的小太阳。可当火焰舌尖舔舐到那些粉末时，忽然“腾”地涨高半尺，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深，从橙黄到橘红，再到深紫，最后成了近乎墨色的紫火，像地狱里伸出的鬼爪，在空气中无声地舞动。
紫火的光映在程景浩脸上，明明灭灭间，能看见他紧抿的唇线和眼底毫无波澜的冷漠。这紫火燃烧得极静，没有寻常火焰的噼啪声，只有粉末遇热后散出的青烟，带着淡淡的紫色，像有了生命般缓缓升腾，在从窗缝挤进来的微光里织成一缕缕薄纱，缠绕着、盘旋着，闻起来竟有几分安神的意味，像寺庙里焚尽的香灰味，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腻。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二皇子父子，原本因伤口疼痛而紧锁的眉头早已松开，不知何时起，两人脸上竟浮现出诡异的笑容，嘴角咧得几乎到耳根，涎水顺着下巴往下淌。他们全身皮肤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像被扔进了蒸笼，在冰冷的地砖上不住地搓磨着，手在身上胡乱抓挠，连呼吸也变得粗重急喘，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呻吟，像困在热锅里的野兽。程景浩连张薄被也懒得给他们盖，目光扫过两人丑态时，眼底只有漠然。
他守在灯旁，看着两人的反应，指尖在玉瓶上轻轻摩挲片刻，忽然将瓶身倒置，剩下的粉末尽数倒进油灯里。“腾”的一声，紫火猛地涨满整个灯盏，浓烟瞬间弥漫开来，顺着门缝、窗隙往府里各个角落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这淡紫色的雾气便从这间屋子扩散到整个二皇子府——正睡得沉的下人翻了个身，嘴角带着傻笑开始扯自己的衣襟；刚被尿意憋醒的侍女还没来得及下床，就浑身发软地倒回床上，眼神迷离地自抚；甚至连巡逻的护卫，也靠在廊柱上扭动起来，脸上是混杂着痛苦与迷醉的神情，灼热地在身上乱搓。
有个警醒的老管家闻到异香，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捂住鼻子往门外退。可他刚迈出两步，那紫雾仿佛有脚似的追了上来，还没等他冲出月亮门，便双腿一软栽倒在地，很快也加入了那诡异的热躁之中。
二皇子府外的老槐树下，跟着程景浩过来的三个暗卫正屏息待命，忽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腥味，像有只无形的手勾着他们的心神。不过片刻，三人便浑身燥热难耐，眼前浮现出绮丽幻象，不由自主地倒在地上，手在身上胡乱摸索，嘴里发出压抑的喘息，彻底沉入了那淫靡的梦境。直到程景浩推门出来，对着三人脸上各甩了一巴掌，清脆的响声才让他们有了一丝清醒。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把深绿色的叶子，硬塞进他们嘴里——那叶子苦得像黄连，刚一碰到舌尖，三人便猛地呛咳起来，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总算从幻象中挣脱出来。
“愣在这干什么？”程景浩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衣衫不整的三人，语气里满是不耐，“我活都干完了，还不进去收剩下的七千两黄金。”他踢了踢其中一人的腿，嗤笑一声，“怎么？这就欲求不满，还想多睡会儿？”
“不，不是，我们…呕~”那人刚想辩解，嘴里的苦味突然翻涌上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吞回去含着！”程景浩低喝一声，“没这苦叶子压着，你们进去也是跟里面的人一样打滚的份！”他瞥了眼三人龇牙咧嘴的样子，没好气地补充，“男人大丈夫，一点苦都吃不了，还敢出来当暗卫？”
要不是他一个人搬不动那些金银，这三个废物，他才懒得管他们的死活，早让他们跟府里的人一起醉生梦死了。
四人闯进二皇子府的仓库时，里面的管事和仆役早已倒在地上，丑态百出。三个暗卫强忍着不适，跟着程景浩翻箱倒柜。金库的门被程景浩用一根细铁丝轻易撬开，可里面的金条加起来也不过三千两；地库里的银锭和珠宝折算下来，也才两千多两。
“他娘的！”程景浩一脚踹在金库里的空木箱上，木箱发出一声闷响，“说好的七千两黄金，这狗东西敢耍我？”他骂骂咧咧地，眼神扫过库房，忽然冷笑一声，“以为藏起来就找不到了？”
说着，他转身往内院走，三个暗卫赶紧跟上。只见程景浩在二皇子的卧房里转了一圈，目光落在床底的地砖上，伸手敲了敲，听着声音便知道下面是空的。他找来一把匕首，撬开地砖，下面果然藏着一个木箱，里面是几叠银票和一串珍珠。接着，他又在二皇子妃的梳妆台下摸出一个暗格，里面是满满一盒金元宝；甚至连下人房里的茅桶，他都让人翻过来，从底板下挖出了几锭银子。
那三个暗卫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动作都慢了半拍——这人找金银的本事，简直神了！连茅桶底下的银子都能挖出来，以后可千万别得罪他，不然藏私房钱都藏不住。
可就算把整个二皇子府翻了个底朝天，凑出来的黄金和财物折算下来，也才六千三百两黄金。程景浩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转身又踹开了二皇子父子躺着的那间屋子的门。两人还在地上不知羞耻地扭动，他看也没看，径直走到墙角，搬开一个沉重的花瓶，露出后面的暗格，从里面摸出一个小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枚鸽血红宝石和一支羊脂玉簪。
“算你还有点私藏。”他把木盒子里的东西塞进怀里，继而蹲在二皇子身上一摸索把某些东西塞进盒子里，又让三个暗卫把搜出来的金银财宝打包，自己则走到墙角，掀开一块松动的墙砖，露出后面的暗道。
三人扛着沉甸甸的箱子，跟在程景浩身后钻进暗道。暗道狭窄潮湿，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三个暗卫心里原本还打着“拼死护住程先生”的念头，此刻却只剩苦笑——人家哪里需要他们护着？从进府到搜赃，再到找到这隐秘的暗道，全程行云流水，把他们三个当搬运工使唤，还嫌他们动作慢，耽误了时辰。
钻出暗道时，外面已是天微亮，早市的叫卖声隐约传来。程景浩拍了拍身上的灰，看了眼身后气喘吁吁的三人，不耐烦地催促：“快点，再磨蹭会儿，巡城的兵来了，有你们好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