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灵隐寺后山的荒草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六皇子带着两名侍卫刚转过山坳，就见寺墙根下一个灰头土脸的身影正费力地从狗洞里往外挪——不是程景浩还能是谁？他半边身子沾着湿泥，发髻散乱得像堆枯草，刚把腿拔出来，就踉跄着站稳，手忙脚乱地拍打着头上肩上的土，嘴里还嘟囔着“晦气”。
“啧啧，”六皇子往旁边挪了两步，嫌恶地皱着眉，靴底碾过草叶发出轻响，“程景浩，你如今混得竟要钻狗洞了？至于吗？”
程景浩正觉得脖颈后黏糊糊的，闻着一股骚臭味儿，八成是那狗洞刚被野狗占过，闻言顿时炸了毛，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起来：“怎么不至于？！”他梗着脖子瞪过去，“你当我愿意？前几次爬墙进去，那些和尚的眼睛比鹰隼还尖，隔着三丈远就能喊‘施主请回’，白天爬墙跟举着灯笼招摇过市似的，不钻狗洞难道砸山门？”
他一边说一边使劲嗅着身上的味儿，越闻越别扭，干脆脱了外袍往地上一摔：“我还没说你呢！当初是你拍着胸脯让我暂代那个劳什子御前侍卫副总督，结果呢？刀光剑影里那些顶尖高手净追着我砍，心口还是被插了一刀，要不是自家婆娘来得快，我可把命交代在灵隐寺佛座下！原刑部行刑官的工作，你答应给我个说法，到现在连进个门也被拦着！如今倒好，整个灵隐寺的和尚都把我当贼防，连进香都要被拦，我招谁惹谁了？”
话音刚落，他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捡起外袍胡乱搭在胳膊上：“罢了罢了，也怪不得他们。等我回了青云城两三个月再回来，风头过了，他们自然不会这么防着我。”
“回不得。”六皇子上前一步拦住他，语气不容置疑，“先帮我办件事，办完再走不迟。”
程景浩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眼神里满是“我就知道”的了然，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别来这套！上回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要不是我家婆娘来得快，我这条命早就交待在这里了。现在还能站在这儿跟你说话。不做，说什么都不做！你肚子里的弯弯绕绕比山路还多，我可不上当。”
“你这话说的，”六皇子被他气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却被程景浩嫌恶地躲开，“放心，这次我保你周全，绝不让你再沾半点血光。”
程景浩抱着胳膊，一脸“我信你个鬼”的表情：“先说说吧，又要我干什么？听完再定。”
六皇子凑近两步，压低声音：“这事其实也不难，就扮个角色。你也知道，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盯着二皇子那‘万金接肢’的差事，那笔钱落谁手里都是肉包子打狗，不如想法子弄进国库。你刀法出神入化，要在他胳膊上划道像样的伤口，把接肢用线给他缝接上，还不容易？再模仿他的声音哼唧两声，化个妆遮遮脸，保管没人认得出。”
他越说越觉得这主意绝妙，眼里闪着光：“你想想，与其让那些庸医巫婆假道瞎折腾，还不如让你动手，至少能让他少受点罪。都是兄弟，我总得让他舒服点，找个技术好的，这个忙碌你总不能见死不帮忙吧？”
程景浩的眉毛微微挑起，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紧紧地盯着眼前的这个人，仿佛要透过他那看似道貌岸然的外表，看穿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风度翩翩、举止高雅，但程景浩心里清楚，他的心肠比煤炭还要黑。不过，正因为如此，这个人才符合程景浩的口味。
程景浩嘴角泛起一丝讽刺的笑容，他用略带嘲讽的语气说道：“听你这么说，好像这件事轻而易举似的。但是，你对二皇子那笔钱可是势在必得啊！如果我在这个过程中露出了破绽，那该怎么办呢？”
“露馅就露馅呗，”六皇子满不在乎地摆手，“你只要保证让他撑个一两个月就行。等银两到手，咱们早就脚底抹油溜了，管他最后是接肢成功还是成了独臂将军。”
“那你怎么不找个骗子？”程景浩斜睨着他，“京城里招摇撞骗的还少吗？”
“他们哪有你这本事？”六皇子嗤笑一声，“总不能让我把宏昌县衙的王杵作请来？人家一把年纪了，经不起折腾。”
程景浩“哼”了一声，心里想就算你亲自上门请，那王老头也不答应，宁愿死在宏昌县也终生不再踏入京城。这老六说到底，还是不敢会把事给做绝，让二皇子一下子就死掉。
程景浩伸出手指点了点他，又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你呀，可真行。怪不得你排行第六。”
“哎，这话听着怎么不对劲？”六皇子皱眉，“有贬义？”
“哪能啊，”程景浩一本正经地拍了拍他的肩，这次没躲，“我这是夸你呢——心眼多，会算计，六皇子当之无愧。”
说罢，他捡起地上的外袍，抖了抖上面的泥，转身就走：“这事我得想想，你别跟着我，一身狗骚味，再被你沾上就洗不掉了！”
六皇子看着他的背影，低声笑骂了句“没良心的”，却也没再追，只是对着暮色里那抹渐行渐远的身影喊道：“明儿个我在城南酒肆等你，带两坛你家媳妇爱唱的好酒！”
风里传来程景浩含糊不清的应和声，听着像是“再说吧”，却又带着几分松动的意味。六皇子摸了摸下巴，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的笑意——看来，这事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