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已经接连罢朝五日，宫里宫外人心浮动。
前太子意外身故，如今皇位后继无人，皇帝若是在这节骨眼出了什么差池，怕是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的权位之争。
话虽如此，可论及风头，如今所有的皇子之中，无人能出三皇子之右——这也是大多朝臣心中的共识。
隆盛帝前后共有九个皇子。
排行前三位的皇子前后差不了几个月，只是大皇子早夭，出生未及满月就病死了，二皇子小的时候摔了一跤，摔坏了脑子，直到九岁才能通背三字经，而三皇子自小聪明，两三比较之下，益发出彩。
而之后相继出生的皇子中，除去皇后所出的八皇子，也就是已故太子之外，六皇子、七皇子自小体弱多病，六皇子只熬到了五岁，而七皇子磕磕绊绊长到如今，极少在人前露面，偶尔一见，给人的感觉不像个出身皇室的皇子，倒有几分像是孑身世外的居士......
至于剩下的几位皇子，不是资质平庸，便是出身并不光彩，若当真要争，胜算寥寥。
“那如此说起来，岂不是就真的只有三皇子了？”
洒扫的宫人在宫墙下窃窃私语着，这话一不小心落进来巡视的太监管事的耳朵里。
老太监喝令一声：“狗奴才！”
方才说闲话的两个小太监闻言僵直，转过身看到来人的时候反倒松了口气似的，低垂着头认错。
老太监伸手冲他们头上不轻不重地各打了一下：“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主子们的事，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少议论，你们这些话要是被旁的人听了去，可是要掉脑袋的！”
两个年轻小太监缩了缩脖子：“知道了。”
老太监挥挥手，让他们继续手里的活，抬起头远远看到皇帝寝宫的灯火，轻轻叹了口气，正准备往前继续巡视，就听错身走到后边的两个小太监忽地发出了一声怪叫，他有些恼，回身正准备厉声教训一下这两个没个正型的孩子，却只觉得眼前一黑，就此再发不出声。
黑衣人利落地收起手中闪着寒光的利刃，脚下一点，隐在墙面落下的阴影里往前疾行。
无需暗号或是交谈，身着相同装束的黑衣人陆续出现，起落之间越过宫墙，紧随其后，悄然无声地朝着同一方向而去。
黑夜静谧。
莫庭晟从瞌睡中转醒，打了个哈欠，听到外头几个值班的锦衣卫推杯换盏的动静。
这两天来他那位好二哥再没来折腾过他，就好像真的就把他忘了，想来多半是江翊那群人藏得太好，让他费心好找了。
也多亏了莫庭旭没心思来找他麻烦，让他清静了两日，趁机调息一番，也算稍稍恢复了一些精神。
酒菜的香味混着阴冷地牢里里糜烂腐朽的臭味，令人一言难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多日不曾进食的缘故，莫庭晟闻着这味道只觉得一阵阵烧心的反酸。
从前他战场往来，为了保持足够的体力，在作战间隙可以在遍地残破的尸骸中披着浑身的血污进食而面不改色，没想到如今竟然连这点味道都受不了了。
“都怪江翊之前把这胃养得太娇气了......”莫庭晟心里想着。
这两天他神志恢复，他便总忍不住想起江翊，想着想着，便觉得身上的伤似乎也并不那么疼了。
“要是被江翊知道了......”莫庭晟淡淡想着：“怕是那臭小子又该傻乐好一阵子了......”
他曾觉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都是情人间矫揉的夸大其词，如今才知道，原来当真心有牵挂，是数着时刻过的。
伤和痛都不难熬，他对自己的处境早有设想，也留有后手，他料想他那位二哥还不至于蠢到冒着和大哥反目成仇的风险随意取自己的性命，所以他一定还有时间等到他的“后手”。
他算了算时间——如果没有记错，应当就是今晚了。
正想，就听外面吵嚷的声音戛然而止，一个轻到宛如踏雪前行的脚步声朝着自己缓缓而来。
莫庭晟扬起嘴角，连日不曾沾水的唇舌都快黏在一起了，他张了张嘴，试了两次，才出声：“师傅，您再不快点，徒儿该见不到你了。”
谪仙老人身影一晃站到他面前，抬手就赏了他一记爆栗：“还敢跟我卖乖？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不听老人言！”
“师傅......”莫庭晟“气若游丝”地说道：“徒儿知道错了，您随便怎么罚徒儿都受着，但是现在，咱们是不是先出去再说？”
谪仙老人伸出手指隔空重重点了他两下：“你啊！”说完走上前去上下扫了一眼莫庭晟身上的伤，眉间的褶子深了几分，而后便只见他空手在那些手镣脚镣上划过，精铁锻造的锁链就叮呤咣啷掉了一地，
身上的束缚陡然卸去，莫庭晟浑身顿感轻松，却不想一抬腿，迈开的步子却踩不踏实，要不是谪仙老人早有准备，只怕他会当场摔个马趴。
他身上着实是没有几块好肉了，肋间的刺伤皮肉翻卷，鞭痕交叠遍布着，虽不伤要害，却不让人好受。
谪仙老人眼看着无处下手，便在一手在掌心凝聚内力托住他，一手自后心传输真气助他恢复。
“师傅，我没事，”莫庭晟心中温暖，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徒儿已经自行调理过内息了，可能是因为被绑了这些时日一直没活动，这腿有些不适应，不碍事的。”
谪仙老人终于瞪了他一眼：“那你倒是说说，要落到什么地步才能算‘碍事’？”
话说得生硬，手却探到怀里掏出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塞到他嘴里。
一股凉意自舌尖迅速弥散，经过喉头落入胸腹却化成一股股的暖流，莫庭晟当即便觉得四肢的血液都活分了一些。
“又让师傅费心了。”
谪仙老人叹了口气：“我就你这么一个徒弟，不对你费心，还能对谁费心？走吧，这地方也不适合叙话。”
莫庭晟露出一抹乖巧的笑，在谪仙老人的虚扶下往诏狱外走，脚步虽不快，却也稳当。
进了诏狱的犯人，多都活不过几日，因而反倒显得清静，即便是这般招摇过市似的劫狱，放倒了看守，出去的时候便宛若无人之境。
可等到两人到了门口，脚步双双缓了下来。
莫庭晟本能绷紧了一根线，沉声问：“师傅，你来时，狱门外没有看守吗？”
谪仙老人却并未有多大反应，只是道：“我来得时候有人，这会儿看来是没了。”
正说话，却听铁门被人一脚踹开了，伴着巨响，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莫庭晟只来得及感觉谪仙老人撤掉了搀扶自己的力道，他却并未失去支撑——有个人，把他紧紧拥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