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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户部尚书府。

祠堂供桌一角放着锦盒,前面摆了一个祭祀用的托盘,盘子上的柑橘已经放了几天,有些不新鲜了。

纪明泽推开祠堂的门,端着一盘糕点进来,换下那盘水果,没有点香,伸手打开了锦——盒子里面放了一块玉佩,他拿起玉佩用绢布仔仔细细擦干净,又放回原位。

纪家公子纪桓年方弱冠就死了,而且还是死于非命,加上至死没来得及娶亲,死后本是进不了这纪家祠堂的,但是纪明泽爱子心切,谁劝都不管用。

这纪家如今也就他地位最高,他铁了心要做的事,也没人敢来硬的。

但纪明泽总归还是碍于颜面,没有立神主牌,只能这般睹物思人地聊表心意。

他站了足有两刻钟,一动不动,直到下人前来通报有客人,才重新活了过来。

“是谁?”纪明泽视线还落在那块玉佩上没有回头,问道。

下人:“回老爷,是钟侍郎。”

纪明泽顿了顿:“请钟侍郎去我书房叙话。”

下人应了声先行一步,他又站了片刻,终于对着玉佩开口说了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你放心,爹不会让你一个人孤零零走的,你再等等,等爹送他们下去给你作伴。”

锦盒的盖子被他阖上,“啪”的一声轻响。

纪明泽踏进书房的时候,钟砚正在看他架子上陈列的古玩:“看中什么了?我让下人给你包起来。”

钟砚闻声眼睛倏忽一亮,继而又像是不敢接受,转身回头半真半假地拒绝:“这可使不得,这架子上的都是名贵物件,到我那屋,可委屈它们了。”

纪明泽坐到茶桌旁,亲自动手烧水沏茶:“再名贵那也是死物件,有人欣赏才有价值。”

钟砚见状,忙上前去搭手:“老师受累,我来吧。”

吏部右侍郎钟砚,入仕之初拜在纪明泽手下,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左膀右臂,一直以来都和纪明泽以“师生”相称。

此人已过而立,在朝中为人八面玲珑,处事圆滑,加上吏部职务的便利,这些年也积攒了不少人脉,但难得的是他并未忘本,至今对纪明泽毕恭毕敬。

纪明泽看着他,不由有些感慨:“你我认识,到如今也有七八个年头了吧?”

钟砚笑了笑:“马上第十个年头了,一直承蒙老师照拂,学生铭记于心。”

“都十年了啊?”纪明泽长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那会儿桓儿最爱缠着你......”

钟砚手下一顿,跟着生出些感伤来,茶水沸腾,他提壶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老师节哀,小师弟向来孝顺,定然也不愿意看到您如此伤神。”

纪明泽点了点头,也撂下了这个话题,接过茶问:“我此前跟你说过,近来朝中不太平,来往需得避忌,你今日怎么想起来我这里了?”

钟砚朝洞开的门口看了看。

纪明泽会意,朝侯在门口的下人道:“把门关上都下去吧,告诉府里其他人,没有我的允许不要来打扰。”

门外众人应声退下。

等到门外的脚步声远去,钟砚才道:“老师可听说昨夜宫里出了事?”

“什么事?”纪明泽反问。

钟砚:“有人夜闯莲花池,被锦衣卫当场拿下了。”

纪明泽来了精神,混沌的老眼里泛起光泽:“哦?是谁?”

钟砚的手在桌面敲了敲,“笃笃”两声,咬字都加重了些:“正是那位如今风头日盛的莫将军,莫皓!”

纪明泽双眼蓦然瞪大了,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莫皓?”见钟砚点头,倏地站起身,原地转了两步,放声笑道:“终于!我还当他们有所防备所以不上当,没想到啊!”

钟砚脑子活络,一听这话:“老师神机妙算,那莫皓不好好待在他的边境带兵打仗,非要跑到这皇城来掺和朝堂上的事,真是不自量力!”

纪明泽的眼底染上浓厚的怨恨:“还早着呢,这只是个开始,对了,人现在在哪里?”

“在锦衣卫大牢,”钟砚回答,看着他有些迟疑问道:“老师是想亲眼确认一下吗?”

纪明泽已经压下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勾起的狂喜,冷静想了想:“不急,让他先在那里面脱层皮。”

钟砚似有怀疑:“这莫皓不管怎么说也是个将军,锦衣卫胆子再大,也不敢擅动吧?”

纪明泽冷笑:“你以为他莫皓来了京城,只有我们看不惯他吗?更何况你可知道那莲花池底下埋了多大的事?”

说到这事,钟砚脸上的肌肉不觉紧绷了一下,而后迅速露出赞同的喜悦:“如此说来,咱们就只需要静观其变即刻?”

纪明泽老谋深算地点了点头。

“不过......”钟砚又想到什么:“老师您给他们的那张纸条上的字,当真只是凭空虚构的吗?”

“嗯?”纪明泽明摆着不高兴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钟砚忙作揖赔罪:“学生无状!只是听说那莫皓昨夜好像是在那梅花树下埋了一个什么东西,像是有备而来,故而想找老师解惑。”

“埋东西?”纪明泽疑惑道:“即便我歪打正着,他也该是去挖东西,怎么会埋什么东西?”

钟砚摇头:“那东西被锦衣卫起出来,连人一起带回去了。”

纪明泽沉思片刻:“难不成......还真有什么南疆巫蛊?”

钟砚见他神色没有半点作假的痕迹,便也稍稍放心了一点——要知道朝堂之上勾心斗角那是一回事,要是涉及到勾结外邦,这可又是另一回事了。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着,一壶茶喝得见了底,才又寒暄了两句。

另一边,白鹭湖上。

寒风瑟瑟,这时节既不适合泛舟游玩,又不是垂钓捕捞的季节,湖面清冷,只有一艘乌篷船飘飘荡荡地漂浮其上。

岸边来了一个粗衣短打的青年,喊道:“船家,坐船。”

乌篷船上的船夫翘首看了一眼,应了一声:“诶!”

青年上了船,船只悠悠穿过一片夹岸生长的枝丛,又悠悠在另一头出现,要不了半刻,便到了对岸。

青年上岸离去,乌篷船便返回到出发点靠了岸,船夫把船绑好,上岸进了离岸不远的一栋草房里,便再没出来。

过了一会儿,从那草房里出来一个侍从打扮的人,左右环顾了一下,往前又走了一段,钻进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马车里。

车内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整张脸落在阴影中,只伸出一只养尊处优的手。

侍从把手里的东西双手奉上:“公子,那边问我们人怎么处置。”

青年看着手里巴掌大小的小型竹篓,打开盖子,底部还有一个小夹层——这就是钟砚口中被锦衣卫一起带走的东西。

青年把东西拿到耳边轻轻晃了晃——听声音,那夹层里面好像装了一些不易流动的液体。

“先找人去确定一下这里面的东西,”他道:“人怎么招待,就等着按规矩办就是了。”

侍从顿首,利落应声之后下了马车,车夫手里的缰绳一抖,马车便碌碌而动,扬起大片尘土。

那侍从在原地垂首片刻,等到听不到车轮声了才抬头打算出发行动,但他一转身,眼角似乎瞥到旁边一个屋顶上站了一个人。

他心中大惊,聚神看去,却什么都没有。

青天白日的,总不至于闹鬼。

侍从自嘲笑了笑,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一个身影掠过金陵城的各家屋顶上,一路跟着离去的马车到了宫门外。

他要注意自身的隐蔽,所以视野有限,只能看到马车上下来的是一个男人,却看不到对方的长相。

再往前跟就不在安全,他停留片刻,最终决定折返。

他照旧是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在金陵城半空掠过,在途经一间客栈的时候脚下一顿,整个人直直落下,一抬手,扒着房梁,挂在一扇窗户外面。

他整个人悬挂着,没敢往里看,而是在打开着的窗楞上敲了敲。

屋内的莫庭晟探出头来看了一眼:“窗户不是开着的吗?”

青雾淡淡“嗯”了一声,整个人单手吊着一荡,进了屋里,反手把窗户关上了。

莫庭晟奇怪地又看了他一眼,也不纠结,解释道:“江翊出去买吃的了,你是来找他的吗?”

青雾顿了顿:“找你也一样。”

“嗯?”莫庭晟稀奇道:“我以为你有什么事都要经过江翊同意才会告诉我。”

青雾少年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耐,昭示着他现在没有心情接他这些打趣的话头,单刀直入道:“莫庭旭被锦衣卫抓走了。”

莫庭晟并没有出现他预料之中的表现,只是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你知道?”青雾上前一步:“那你还能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等着吃饭?”

莫庭晟饶有趣味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神色一敛,正色问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青雾眉头不展:“锦衣卫大牢。”

莫庭晟:“那地方凭我们几个人,能闯进去吗?”

青雾想了想,用力点了下头:“可以一试!”

莫庭晟在心里暗暗咋舌,心说江翊要是看到他这幅模样不知道要作何感想,面上却还一本正经地道:“闯进去之后呢?”

青雾见他还不紧不慢,急了:“当然是救人啊!”

“你可知道锦衣卫大牢里面关的都是什么人?”莫庭晟问道。

青雾摇了摇头。

莫庭晟:“有罪之人。”

青雾脸色一沉:“他犯了什么罪?他明明......”他话说一半,被莫庭晟一个噤声的手势打断了。

莫庭晟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急,我知道你相信大哥是无罪的,但是我们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锦衣卫大牢是关重刑犯的地方,大哥如果不是堂堂正正地被人放出来,那就是逃狱,一旦逃狱,即便是莫须有的罪名,也得被坐实。”

少年人眉眼纠结起来。

莫庭晟耸了耸肩:“一旦罪名坐实,大哥就再也不可能回去带兵打仗了,所以你觉得我们闯进去之后,大哥会乖乖跟我们走吗?”

青雾这回想都没想,丧气地摇了摇头。

说话间,江翊刚好推门进来,看了一眼对面而立的两人,自顾自转到桌前摆弄起饭菜。

“所以啊,”莫庭晟转到青雾身后,推着他的肩膀把人按到凳子上坐下:“民以食为天,先吃饱饭才有力气应对接下去的事。”

青雾看着江翊摆出来三人碗筷,三人份的饭,三荤三素一汤,像是早料到他会来。

他眨了眨眼,迷惑地在莫庭晟和江翊的打转。

“傻孩子,还没看明白呢?”莫庭晟笑道:“你放心,大哥那边的事我们都知道,他不会有危险的。”

青雾愣愣接过递来的碗筷,紧绷焦灼的心却还是定不下来,他已经想明白了莫庭旭被抓是个计划,但他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放任引蛊的东西落入敌人手里:“所以你们知道今天那辆马车里的人是谁?”

江翊和莫庭晟同时一顿:“什么马车?”

青雾放下手上的碗筷放下,事无巨细地把他昨夜开始跟踪锦衣卫的所有细节都描述了一遍。

他知道自己的脑子不够聪明,所以只能多看一些,这才直到现在才来找他们。

江翊和莫庭晟听着,也放下了碗筷,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在三人眼中全然失去了诱惑力。

“这可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江翊冷哼了一声:“我们原本只是想要验证一下纪明泽是否和南疆蛊虫有所关联,没想到竟然能有这意外收获。”

莫庭晟声音低沉:“东西既然到了那人手上,想必他很快也就知道我们已经掌握了引出南疆蛊虫的方法。”

青雾显得有些懊恼:“怪我没能看清那人长什么样,不然我们就可以有所防备了。”

莫庭晟抬手在他头上拍了拍:“你做得很好了,而且谁说没看清长相,我们就不能提前准备应对之策的?”

青雾没有躲开,而是转头看着他:“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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