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三十八年九月十四,李子冀回到南林巷的第二天清晨。
“呦,李县侯,竟然是李县侯登门?”
早餐铺子又重新开张了,在俞眉被清理门户之后,百姓们在生出震惊和复杂的情绪之后,对于三千院的信任也重新恢复。
就连院长的亲传大弟子,三千院如今的掌舵人,一旦犯了错都会被其他人清理门户,这样的三千院难道还不值得相信吗?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是几乎没人会想到这种可能的。
俞眉这样的人也会被清理门户?
可事实偏偏就是如此发生了,颜如玉在用实际行动证明,即便会发生一些意料之外的坏事,但三千院,始终还是那个三千院。
所以冷清的南林巷重新恢复了热闹。
老掌柜的早餐铺子,也重新开张,每天忙的不亦乐乎,他却甘之如饴,毕竟对他来说,能够用一生的时间去注视心中的热爱,是梦寐以求的事情。
现在突然看见李子冀走进来,那种喜悦顿时有着朝兴奋转变的预兆。
可紧接着,这种刚刚涌上来的兴奋,又很快转为落寞和伤感。
他想到了顾春秋,对于老掌柜来讲,他与每一位三千院弟子都认识,但最熟悉,最亲近的,自然是顾春秋无疑。
而顾春秋又总和李子冀结伴而行,如今顾春秋已死,他看见李子冀自然难免伤感。
尤其是想到顾春秋总是半夜敲门让他揉面的场景,心里就更加难过。
抬手拍了拍李子冀的肩膀,老掌柜叹了口气,然后又强打精神:“李县侯今天想吃什么?我请客!”
李子冀自然也明白老掌柜此时此刻的内心,也许这位老掌柜仅仅只是一个普通人,但他却在用自己的方式去热爱那个被无数人热爱的三千院。
“要四屉包子,四碗豆浆,四根油条,四个鸡蛋。”
老掌柜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去蒸笼上动手准备。
铺子里还有其他人,在见到李子冀后都是微笑打招呼,问了几句话后便不再说话,圣朝百姓在这一点上很有分寸感,他们固然尊敬李子冀,对未来有着很多的困惑,却不会无理到始终纠缠不休。
李子冀则是在看着裴天机。
“我的脸上难道有花,还是你认为我是个女人?”
裴天机的肩膀上搭着一条白毛巾,给角落的客人送去了一碗豆浆,然后转身看着李子冀问道。
李子冀道:“你的脸上当然没有花,你当然也不是一个女人,我只是在想,你打算在这长安城中留多久呢?”
当初浮萍山一事后,裴天机留在了这间早餐铺子,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就算是教皇来到了长安城,他也没有随着回去。
裴天机耸了耸肩:“据我所知,圣朝律法没有规定外来者不能长住。”
裴天机是神教的神走,实力强大可比三极境,即便他已经证明了自己对圣朝没有威胁,但李子冀还是想要更进一步的确认些什么。
“所以你打算一直住在这里?”
“一直住在这里,难道有什么不好吗?”裴天机看着窗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里风景优美,空气清新,客人们说话还好听。”
李子冀道:“你是神走。”
教皇已经表过态,神教终有一日会再次对这个世界表达自己的态度,实力强大,地位尊崇的神走届时要如何自处呢?
裴天机轻笑一声:“神走又如何?无非也只是一个脑袋,两个眼睛。”
他伸手将窗户敞开的更宽些,用小的木架支着以免被风吹回:“李子冀,我明白你的谨慎,这世界动向都系于你一人身上,在起和落之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所以你不希望出现任何变数,哪怕你明白这天下的变数实在多到数不过来。”
“不过那都是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裴天机摊了摊手:“就算是世界变得再坏再糟糕,我也能保证自身的安危不会受到牵扯,所以你要清楚,无论结果是好是坏,收割是否开始,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影响。”
“你在乎世界,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一个人。”
说到这里,裴天机又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酸溜溜的嫉妒和幽怨:“而这个人,竟然还没有回长安城,不过我不信,她能一直不回来。”
爱情真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能让一位堂堂神教的神走放弃一切,心甘情愿守在这么一间早餐铺子里,什么天下,什么世界,和我的梁安安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裴天机的态度。
李子冀不再说话,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对裴天机有太大的戒心,正如对方所言,其来到这里,仅仅只是为了梁安安。
什么世界,什么百姓,什么兴衰,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今天来这里,是为了回三千院见几位师兄的,与裴天机交谈,只是顺便。
“不过..”
裴天机盯着对面的三千院瞧了一会儿,目光又突然放到了李子冀的身上:“也许神子会帮你,神教的态度,也未必会如你所想一样不可逆转。”
李子冀目光微凝。
裴天机却没有再多说什么,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一屁股坐在窗沿边上,望着朝歌方向一言不发。
老掌柜已经将李子冀要的早餐打包好,放在两个食盒里递了过去。
一旁的客人见了连忙放下手里的勺子大声调侃:“老刘头儿,你这就不厚道了,凭什么我们打包食盒还得自己带?”
老掌柜瞪了说话那人一眼:“废话,人家李县侯每次吃完都给我送回来,你们带走的就没拿回来过。”
哼哼了两声,老掌柜回头看着李子冀,好几次想要说话却又都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李子冀接过食盒:“记账上,月末我让果果来送钱。”
老掌柜应了一声,看着李子冀转身走出去的背影,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李县侯。”
李子冀回头看他。
老掌柜叮嘱道:“可要小心些。”
李子冀沉默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