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九七回 尚师徒吊孝进灵帐
四宝大将尚师徒过营前来吊孝。西魏大帅秦琼、军师徐懋功都认为应该以礼相待。这吊孝的事不是两军作战,死的是人家尚师徒的父亲。做儿子的要给父亲灵前磕头,乃是人伦至理呀,你这个不能拦着。你要拦着这个,你的国家就等于站在人民的道德伦理的对立面了。你还没大建国呢,你就开始站在人民道德对立面,那哪行啊?回头,你怎么治理国家呀?你再提倡孝道、再提倡忠义,人家不信了——你们自己都不让人孝子磕头,还让我们尽孝,我们尽什么孝啊?所以,你别看这好像就是个小事儿。但是,影响极深。处理不好,影响极坏。秦琼、徐懋功思想长远,俩人都是孝义之人。所以,拿人心比己心。尤其是秦琼,其实打心眼里对尚师徒是可怜的、同情的。而且,人家尚师徒单人独骑,没带兵器,还披麻挂孝,人家这就是依礼而为呀。难道说,人家就不怕到咱营中,被咱们给杀了?被咱们给剐喽?被咱们给拿住,逼迫虎牢关归降吗?人家肯定想了。人家肯定是思虑了这种因素之后,而最终选定自己宁可被咱们给抓住杀了,人家也得在父亲的灵前磕个孝子头啊。人家等于把生死置之度外,乃大英雄的气概,前来等于赴死。那我们西魏应该怎么办呢?就给人一刀啊?就扮演小人呐?我们也应该凸显我们的英雄气概。你既然以礼磕头来了,我们呢,也以礼相待。这就跟民间百姓办丧事一样——两家平常打得你死我活,老死不相往来,互为仇敌。但这家的老爷子死了,对头前来吊唁,你也得给人家磕个孝子头,你也得把人家迎至灵堂之内,让人家拈香祭吊,你这不能拦着,还得感谢人家呢。除非他在灵堂撒泼、大闹灵堂,那这个时候,再说打的事儿。只要人家以礼过来,你就得以礼还之,人之常情,家都如此,何况国乎?所以,秦琼、徐懋功是明白人,把这番话给李密一说,李密能不明白吗?
哎,李密也觉得呀,我没办法拒绝秦琼、徐懋功啊,嗯,人家说得有理呀。但是,如果说让尚师徒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磕个头。然后,跟没事人似的大摇大摆地再走出去。接着,我们两国再进行争锋,我再死多少人夺这虎牢关,那我实在是于心不甘。人都送上门来了,我愣把人放走了,我再傻不拉几的,再死打硬拼去。嗯……但是,如果说现在不同意,那确实违背人伦呐,自己名声也不好。想到这里,他突然间发现那邱福跪在那里,浑身颤抖。
邱福在抑制自己的怒气,爹死了,等于被这四宝大将尚师徒给逼死了。那邱福一听尚师徒来了,能不生气吗?怒火中烧啊。
李密一看邱福,心里头一转,好!有计策了!李密点点头,“嗯,大帅、军师言之有理。那大帅、军师啊,你们就替寡人到营门外把他迎接进来吧。另外,传令下去,让满营诸将对尚师徒都恭敬一点,人家毕竟是前来吊唁的,不准对人无礼。至于其他的约束嘛,大帅,你就替寡人办了也就是了。”
“谨遵王令。”秦琼松了口气,与徐懋功赶紧就出帐了。
这大帐之中就剩下李密、李玄英以及跪着的邱福了。
李密冲着李玄英一使眼色,李玄英明白呀。现在李玄英跟李密打得火热呀,成李密心中的蛔虫了。他迅速,“唰!”溜到帐边儿,透过帐帘的缝儿往外看着,就等于给李密巡逻放哨。一看外面无人,回过脸来冲李密一点头。
李密赶紧地转身来到邱福近旁,蹲下身子,“爱卿啊——”
邱福把脸抬起来了,“陛下。”
“听见没?您那义兄要过营吊唁呐!寡人没办法拦,人家是遵礼而行啊。想当年,后汉三国那诸葛亮气死了东吴大都督周瑜,结果还卧龙吊孝,亲往东吴去祭吊,欺东吴无人,多欺负人呐!但即便那样,吴侯孙权仍然以礼相待。最后,诸葛亮大模大样地离开了东吴大营。所以,寡人作为西魏之主,没办法不这么做,还望爱卿多加原谅啊。”说着,李密对着邱福在那儿一躬身。
邱福那也不能站起来啊,跪着,“陛下,陛下言重了,言重了。邱福我明白,我都遵陛下旨意。陛下说不伤害尚师徒,邱福焉敢妄动。”
“呃……呃……”李密拍拍邱福肩膀,“爱卿啊,这是咱们两人说话啊,呃……大帅、军师都走了。我作为西魏国主,我没办法下令大家伙对那尚师徒如何如之何。甚至,我还传令谁要对尚师徒非礼,那就是违抗王令,那就是违抗军令,就要受到严惩。可这只不过是表面化的而已,约束其他人而已。我深知爱卿现在恨尚师徒入骨啊。唉!这事也怨寡人呐。如果说寡人不邀老王爷前来说降尚师徒,也不至于如此。老王爷可能自信太重了,在寡人面前拍着胸脯说:‘来到两军阵前,让尚师徒站着生,他绝对不会跪着死!’他觉得他们的父子之情深如渊海。嘿,可没想到啊,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世上最难猜测的,那就是人心了,尚师徒就是这样啊!你们老邱家对他怎么样,你应该知道啊,嗯?他一个苦孩子,差一点没冻饿而死在街上。是你父亲心生怜悯,把他带到家里来,收为义子,传授武艺。最后,把尚师徒提拔起来,成为了大将军,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嗨,可没想到,尚师徒就这么对待你爹呀。哎呀……这真是家里养个白眼儿狼啊,愣是把你父亲、我的老爱卿给逼死了!你以为寡人心不疼吗?寡人的心在滴血呀!但是,身为西魏国主。我刚才说了,我没办法让大家伙把这尚师徒乱刃分尸。但是……”说到这里,李密又往营帐中看了看,是故意看的,没有人。“我说爱卿啊,寡人不限制你。你是孝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一会儿尚师徒来到这里,你爱怎么办怎么办,你怎么办都行!只要你痛快了,寡人绝不怪罪。我现在向你许诺,哎,副军师也在这听着呢,有人作证:你对尚师徒如何都是奉王令,我绝对不怪!别人如果怪罪,我一定给爱卿你做主!灵堂之中,孝子为大,你现在不在我们军营序列。所以,邱爱卿啊,想好了,抓好时机,为父报仇!朕绝不怪你!”说着话,李密又冲李玄英一挑嘴巴子,“副军师——”
“在。”
“把你靴中的匕首拿出来。”
“哎,哎!”李玄英在靴子里头藏着匕首呢,这是李玄英作为一个江湖打板算卦的江湖术士防身用的,走到哪里都带着,后来投奔西魏了,照样带着。当然了,李玄英为表忠心,跟李密说过,说:“我这靴子里一直藏着利刃呢。过去为了防身,现在也为了护主,我向陛下您坦白。您要觉得我带着不合适,我从明天上朝起我就不带;您要觉得我带着合适啊,呃,我还带着……”
李密为了表示对李玄英放心,说:“爱卿啊,这是人之习惯,你要带惯了,老往这袜子里头塞个东西,你说我要不让你塞,那倒别扭啊,对不对?继续塞着啊,继续塞着。”
所以,李玄英这靴筒里有匕首,李密知道。现在李密对李玄英一说,李玄英就明白了。李密在那里嘀嘀咕、嘀嘀咕,李玄英能不知道李密的用意吗?李密这是借刀杀人呐,——我要把邱福这火给说起来,让他在灵前报杀父之仇!别人动尚师徒没办法,大家会有非议。流传出去,老百姓对西魏也会有非议,好说不好听。但是,如果尚师徒过来,一个头磕到地上,“噌!”旁边的孝子眼红了,拿起匕首,“噗嗤”一匕首把尚师徒给宰了。那这事儿跟西魏其实没大关系,这是人家老王爷家的事儿,孝子杀逆子。传扬出去,老百姓还得挑大拇哥称赞邱福呢。你看,这老百姓的思维就这样。那我也不好处罚邱福啊,也不好说人家呀,人家爹刚死,人家把逆子宰了,怎么的了,谁能说呀?谁要说,那你是不是向着虎牢关呢?大家都会投鼠忌器呀,都会有所顾虑呀。所以,现在谁杀尚师徒都不合适,唯独邱福。你看,邱福给气得,杀尚师徒,绝无问题。
李玄英看明白了李密之意,赶紧由打靴子里头就把自己藏的匕首连套一起给拽出来了,交给李密。
李密拿住,过来又蹲下交给邱福,“爱卿啊,藏在你的靴子里头或者袍子里头啊。一会儿,爱卿你愿意怎么样怎么样,我一切尊重爱卿你的意愿!”说完,又拍了拍邱福肩膀。
邱福这个时候真动杀心了。要么说,人在着急的时候,你要让他远离那些凶器,什么刀啊、剑呐、斧子呀……你推远远的。怎么呢?怒火一冲头,冲动是魔鬼,绰起什么来,“咔!”就有可能给人劈上。其实,你要让他冷静下来,他未必劈人。邱福现在就这样啊,一肚子怒火呀,要是没有东西、没有凶器,尚师徒来,大不了抓住尚师徒,“乒乓”揍一顿、踢一脚,也就如此。但现在,你给他一把匕首,见到凶器了,产生杀心了。再看邱福,那额头上的汗滴滴答答就下来了,浑身抖得更厉害了。
李密一看,暗中高兴啊,“哼哼哼哼……”
这个时候,突然间听到外面有人喊:“孝子伏灵哟……”
李密一听,来了!低声地说:“邱爱卿啊,想好喽,做什么寡人都尊重你的决定!”说着话,往旁边一撤,垂手而立。
哎呦!李玄英赶紧地又把这个帐帘儿给搭起来,“吱溜!”也跑到李密身边,把手一垂,也站好了。
这时,就见外边,秦琼、徐懋功在前面引路,后面带着的正是披麻戴孝的尚师徒,众人拥着尚师徒来到了营帐之前。
秦琼、徐懋功接出大营,尚师徒在那里等着呢,一直没起来,人家一直跪着呢。
秦琼出来一看,哎呀,于心不忍,赶紧过来双手相搀,怎么着人家是来吊唁的,甭管是孝子还是客人,反正己方不能无礼呀。“尚将军,快快请起!我主西魏王已然同意尚将军灵前祭吊。”
“多谢西魏王,多谢秦元帅。”
尚师徒这才又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拍土,为什么呢?身穿重孝者,什么鼻涕呀、眼泪呀,都不擦,身上越脏越好,这表示哀悼,这是中国的传统。拍什么土啊?什么干净利索呀,对孝子没有干净利索这一说呀。
尚师徒起身来到宝马呼雷豹近前,把搭在呼雷豹上的褡包给拿下来了,然后托给秦琼,“秦元帅,这是我带的一些祭品、一些烧纸,请秦元帅令人帮我拿着。”
秦琼明白,人家怕你怀疑里面有东西——交给你的人,检查完了再给我。秦琼点点头,一招手,有人过来。秦琼说:“帮尚将军拿着。”
“是。”那人托过来,其实拿手摸了摸,里面确实不是纸就是点心,就那吊孝祭祀之物。
秦琼点头,“那尚将军随秦某进营吧。”
“啊,秦元帅呀,在下的马还望秦元帅派专人照看。”
“哦,”秦琼一看,还没忘了宝马呼雷豹呢。“来啊,把尚将军的马拉进营寨,派专人保管,饱草饱料啊。”
“啊,秦元帅,我这匹马不吃草料,吃的是肉,我已经喂饱了,不必管它。”
哦,对了。秦琼一听,把这事忘了,“好,把马拉到一旁,派专人看管,不得有误!”
有人过来牵着呼雷豹牵进营中,派专人看管去了。
这边,秦琼带着尚师徒就走进大营了。
往营中一走,尚师徒就开始哭开了。那不能跟大老娘们似的扯着嗓子嚎啊。但是,止不住眼泪双流啊,“爹呀!不孝儿来看您来了,呜呜呜呜……”
秦琼心中也犯酸,眼泪也掉下来了。那毕竟是姨父啊,也算是至亲吧。
就这么着,带着尚师徒就来到了灵帐之外。离这灵帐按现在来说还得有二十米远,已然看到了招魂幡、引魂幡在外面飘摆,都闻到了烧纸的味道了。
尚师徒“噗嗵”一声跪倒在地,一边哭一边往前跪爬呀,爬一步磕个头,爬一步磕个头,“父亲大人!义父!不孝儿尚师徒来看您来了啊——”“邦!”“不孝儿来啦——”“邦!”
真磕啊!几个头磕得脑袋都磕破了,紫青紫青的。
哎呀,秦琼在旁边拉也不是、劝也不是啊。一看尚师徒不是演戏,是发自内心的,真的疼啊!而且,真的有些悔在里头啊。
满营诸将有多一半儿恨透尚师徒,都憋着劲:“等尚师徒一进营,咱也甭管咱的元帅吩咐不吩咐,乱刀齐下,把这小子、把这个逆子乱刃分尸,剁为肉泥,给老王爷报仇雪恨!”“对!给剁了!”都憋着劲呢。等一看尚师徒如此至情至孝,在场很多人那都是孝义之士,贾柳楼一个头磕在地上的,甭管性格如何,那都是孝顺的孩子,都是讲义气的人呐。一看,哎呀……人心都是肉长的,人同此理呀。有的老家儿死了,看到尚师徒如此悲凄,想起了死去的父母也跟着掉眼泪;有的老家儿病着的,哎,想起可能不久于人世了,未来我也这样,也是非常同情;有的老家儿身体还很健康,一看尚师徒这样,哎呀……觉得自己更应该孝顺老人了……所以,诸将的怒火被尚师徒这一路的哭、一路的磕头给磕得消下去一多半啊,很多人都陪着哭。
不但说大家伙儿呀,连着灵堂之中的那孝子邱福都被尚师徒给吸引过去了。邱福开始浑身颤抖,手握着利刃,正在那里琢磨呢:一会儿尚师徒来,我肯定拔出匕首给他几下子,捅几个窟窿,把他杀死在我爹爹灵前!结果,听到外面尚师徒在那儿一哭一磕头,也勾起了邱福的心伤啊,这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得更厉害了。
李密一看,怕这邱福被尚师徒磕活动了。李密在旁边好像自言自语、好像未加思索地说了一句话,“哼!真是惺惺作态!真能演戏呀……”你都不知道这话是他自己跟自己说的,还是说给邱福听的。
邱福听到这话,嗯?!好容易消下去的一点怒火又升起来了,怒火冲到眼珠子上,眼珠子通红。
这时,尚师徒被秦琼、徐懋功让进灵帐。尚师徒一看大红棺材,当时,“邦!”尚师徒一脑袋就撞到棺材上了,“父亲呐,不孝儿来看你来了!啊啊啊啊……”“邦!邦!邦……”拿脑袋直撞棺材。
“嗤楞!”这时,邱福一下子由打地上站起来,“噌!”把这匕首套一摘,亮出明晃晃的匕首,“尚师徒,我要尔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