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九四回 李密巧语激死长平
所谓打人别打脸,骂人别揭短。尤其是,对那些把脸面看得十分重的人,千万别打他们的脸、别揭他们的短。不然的话,在人前他面子过不去,就容易恼羞成怒。长平王邱瑞,今天就是如此,被人打脸了、被人揭短了。而且,打脸揭短的人非是别人,是自己的义子、爱徒,是一向对自己毕恭毕敬、对自己的言语是言听计从、从来没有反抗过自己的义子爱徒!那他能受得了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自己拍着胸脯:“我到这沙场上两三句话,我让这尚师徒站着死,他不敢跪着生!”大话扔出去了。结果,到了现场,不但没说服人家,反倒被人家打的脸“叭叭”直响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老王爷能挂得住吗?恼羞成怒了,一着急,“仓啷啷啷……”把肋下所挎宝剑拽出来了。“嚓!宝剑被太阳那么一照,一道寒光。邱瑞用剑尖一指四宝大将尚师徒:“尚师徒,你这个逆子!”这老王爷嗓音都破了,一听这声音就知道,不用量,这血压至少一百九十八以上,身体都虚了,都颤了。那胡子喯儿喯儿直蹦。“尚师徒,好好好,你居然跟我说这些话,那就讲不了,说不清了。尚师徒,我现在也不跟你说别的了,我只问你一句话,今天我到这里,你到底降也不降?你要是不降,我今天就宰了你这个逆子!降也不降?!”这老王爷歇斯底里了。
尚师徒一看邱瑞拽出剑来了,尚师徒在马上欣然一笑,释然了,无所谓。尚师徒往前又提提马,离这老王爷特别近了,这剑尖儿就直接快顶到自己项嗓咽喉了。尚师徒把头又一梗梗,脑袋一别楞,脖子一杠杠。“老人家,对不起,刚才是孩儿我失口了。但是,我作为大隋的忠臣,城可破,人可亡,断断不能降!我今天要与城池共存亡,我是宁死不降!”
“你!你你你你……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尚师徒把脖子又往那剑尖上凑了凑。“爹爹,老人家!来吧,来吧!孩儿死在您老手上,死而无憾!我这条命,就是您老给的,您老含辛茹苦把孩儿我抚养长大,孩儿我未能堂前尽孝,心中有愧。但是啊,爹爹,父亲!忠孝难以两全呐!我今天能死在父亲手里比死在他人手中幸甚之至啊!爹爹,来吧!”尚师徒把眼睛一闭,嘴一闭,牙关一咬,脖子一梗——来吧,爱咋咋的!给我一个痛快得了,我不活了,爱杀就杀。总之,我是不降!
“你!你!”邱瑞这宝剑尖儿抵在尚师徒项嗓咽喉,可怎能下得去手啊?这手直发颤,这剑尖儿也直微微作响。“哈哈哈哈……儿子大了,不由爷了,你们翅膀都硬了!我老了,劝不住你了,你不再是那个对爹爹的话言听计从的孩子了,爹爹白养活你了,白养活你了!要么老百姓说呀,孩子就是做父母的讨债鬼呀!看来呀,是我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呀,你做我的儿子不假,我得还给你。唉!”说着话,老王把宝剑往回一收,“啪,“一横宝剑,这宝剑,“嚓!”横到了自己项嗓咽喉了,双手一抓宝剑柄,“尚师徒!”
他这么一喊,尚师徒刚才闭着眼呢,用耳朵一摸,这宝剑的声音不对呀,不是扎自己的,扎自己倒不害怕了,一听不对,又听到这一声“尚师徒!”尚师徒赶紧把眼睛一睁。“啊!爹爹!父亲……”一看,老王爷把这宝剑横在自己颈嗓咽喉了,把尚师徒吓一跳,“老人家,您……您这是何意呀?”
“嗨嗨嗨嗨,尚师徒啊,爹爹我求求你,这一回能再听我一回吧!啊?今生今世最后一回,听我的话,归降岗山西魏国吧,爹爹不会害你的,好不好?最后一次,打这次往后,爹爹再不强求你任何事儿,我对你再不做要求了,好不好?最后一次!”邱瑞说软乎话了。
“爹爹,你,你先把宝剑放下。”
“不放!不放啊!师徒,你要还念着你我父子这份情,你要还念着我是你爹,你要还心疼我这把老骨头,快快给我下马,随我到西魏王面前投降。你要是不念及咱俩父子之情、师徒之意,孩儿啊,我觉得我这把老骨头活在天地间,也没什么意思了。我今天就死在你面前!师徒,我就等你一句话,你降还是不降,嗯!”这老爷子发着狠把剑往自己项嗓这边又近了些。
“这……这这……”这下,尚师徒都傻眼了。
不光尚师徒傻眼了,西魏国的这些将领们也都傻眼了。
秦琼一看,“这……”秦琼想上前去——
被旁边的李玄英拦住了,“元帅,元帅勿急,你没看出来吗?这是老王爷使的苦肉计啊——做父母的给孩子提个要求,孩子不答应,那做父母的能怎样啊?一哭二闹三上吊呗。这是老王爷在演戏。你一过去,搅和了。别别别别去,别去……”给拦住了。
徐懋功手中的鹅毛大扇也扇不起来了,也把扇子停住了。
邱福瞪大眼睛,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爹爹在演戏。因为邱福脑海当中清晰地记住那一幕——那一幕是发生在近三十年前,大隋要攻打南陈,自己的父亲率部归降,然后去说降没有归降的尚师徒。当时的情景也是这样啊——尚师徒说什么不降,老爹爹最后没办法,拿着宝剑剑搭项嗓,逼着尚师徒说:“你要不听我的话,你要再不归降,我就在你面前自尽!”尚师徒没办法了,这才下马归降。
后来,一家人在一起喝酒吃饭,席间只有自己父亲和自己还有尚师徒。爷仨喝得特别美,特别高兴,老王爷也非常高兴。
这时,尚师徒就借着这酒劲儿问父亲说:“爹爹,我有件事儿啊,一直憋在心里头,不敢问您。今天您高兴,我想问问您,我问出来,您……您可千万别生气。”
“哎哈哈哈……”邱瑞乐了。“师徒啊,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咱们父子,有什么话不能说的,我生什么气呀?”
“爹爹,我就想问,呃……想当年隋朝灭南陈的时候,您不是去说降我吗?我不答应,您就把这剑放在颈嗓咽喉上威胁我,吓得我最后没办法,我怕爹爹您真地一固执一咬牙关,真地把自己伤了。故此,我这才下马投降。不过,我今天想问问,今天咱们同朝称臣了嘛,呃……爹,如果说那一天,我咬紧牙关,我……我就说:‘我就不降!’那爹爹您这宝剑真地能给自己划剌了,您真的就能自杀呀?您当时是吓唬我的,还是说真的有可能啊?”
尚师徒一问这话,当时,邱瑞是哈哈大笑,“啊——哈哈哈哈……”一个劲地拍尚师徒肩膀,“哎呀……师徒啊师徒,这个世上啊,也就是你这孩子实诚啊!你这孩子呀,死心眼儿!啊,当然了,对爹爹我也真是孝顺。所以呢,我这才给你使的一招苦肉计!我劝你投降,你不投降,我真地把自己脖子给剌了?哪能那样啊!你即便不投降,爹爹我也不会那么傻。大不了啊,多费一些周折,我回来再想别的主意,一定让你投降了。这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啊,家里这女人的招儿,没办法,也是被你逼的。你想想,家里女人闹腾,她要说:‘我上吊了!我自杀,我跳河不活了!’她真能不活吗?十之八九没事儿!你这孩子,你太实诚了,爹爹给你相戏尔!开玩笑呢。”
“哎呦,”尚师徒一听,“爹呀,当时你可把我吓坏了,我以为真的呢。”
“嘿呀,假的,假的,假的……”
有这么一个事情。
所以,今天邱福在这里看到这个场景,马上脑海当中就浮现了当时一块吃家宴的那个场景。邱福也辨别不了了——这是不是我爹又跟我师徒哥哥在这里施苦肉计呢?要这样的话,我也不便上场啊。
不但邱福这么想,四宝大将尚师徒也这么想。开始尚师徒一看邱瑞把这剑搭到颈嗓了,确实给吓了一跳。他突然间就想起了当年那幕情景,又突然间想起了当年在家宴上的那番对话。哦……尚师徒心说话:唉!爹呀,你又在给我施苦肉计呀,啊?你又在考验我呀。如果我心一软,逼得我还得下马受降。这一回呀,不上你当了!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啊,都吃过一次亏了,这一次,我还能上你当吗?你甭跟我施苦肉计呀!你施苦肉计呀——我……我赶紧扭头走!
为什么呢?当时吃家宴的时候,尚师徒还问呢:“爹爹,您要说以后再遇到这事儿,您说在家里头,您那儿媳也给我使这一招,一哭二闹三上吊,你说我是管呀,是不管?”
“别管!别管,别管,别管……像这事儿啊,你越管,她越上劲儿。”
“那爹爹我该如何处置?”
“你呀,扭头就走,甭搭理她。她不是哭吗?她不要上吊去?你该干嘛干嘛去。你这一走,她哭不了两嗓子,她就得过来。没人搭理她了,在那里她多尴尬呀,她还得找你来闹。只要她来找你再闹,她刚才那个寻死觅活的招儿就算被你给破了!”
“那她要是万一是真的?”
“不可能是真的!你要担心,你就派个小丫鬟在旁边跟着!你呀,这得听我的。越派人,她越来劲儿!最好啊,你就甭搭理她。如果不放心,让小丫鬟在旁边偷偷地、别让她发现看着她。听我的,没错,对付这种人呐,你爹爹我是有经验的。”邱瑞还告诉了尚师徒这番话。
尚师徒今天也想起来了,心说:爹爹呀,您告师徒我破您这一招的方法了。我呀,就给您用上吧。您不是吓唬我吗?那您吓唬吧,我……我我掉头我走!我撤到虎牢关里头,我闭门不战,不行吗?只要您在这儿叫关,我就不出战。您爱怎么的怎么的,直到您最后吩咐攻城。城破之日,我再城头自刎,以身殉国,这不就完了吗?不让您老人家受损!所以,尚师徒想到这里,拿定主意了,“爹爹,您把宝剑放下。”
“不放!你要是不同意、不投降,我现在就剌脖子,你信不信?!”
“爹爹,您别吓唬孩儿。”
“我这不是吓唬你,今天是真的!你要不投降,我没脸活在世上。我这当爹的,连儿子他都不听我的话,我怎么还有脸?!”
“爹爹,您别逼孩儿……”
“我今天就逼你了!我逼你最后一次!你要心疼我这把老骨头,赶紧下马!”
“爹呀,您要是这样的话,您这是无理取闹啊。那恕孩儿我不能在这里奉陪了。”
“谁?谁在无理取闹?我说的是真的!”
“好,好,爹呀,您……您现在火气太大。孩儿我呀,就不招您老人家烦了。总之,我是不能投降!您……您老人家呀,多多保重!”说着话,尚师徒一拽马缰绳,把马头往旁边一踅,马一调脑袋,看这意思,尚师徒要回去。
“哎,尚师徒,你干什么去?”
尚师徒说,“爹爹呀,您多多保重!孩儿我去守虎牢关。驾!”一催马,这马,“咵咵咵咵……”就奔虎牢关跑过去了。
“这……尚师徒!这……这这宝剑我还搭着呢!你……”多泄气呀,人家都不理自己了。这宝剑搭着,你有什么用啊?“哎呀!这……这……尚师徒,你给我站住!你这个逆子!你连你爹的命都不要了吗?!给我站住——”
尚师徒一听,我爹教我这一招真灵,你听这声音,跟刚才的就不一样了,现在就有点殃告了。等我进了关,你看不见我了,你这火自然得消啊。尚师徒在马上一摆手,冲谁摆手?冲自己虎牢关的军卒,那意思:赶紧入关。
这些人明白呀,“呼噜呼噜呼噜……”由打外面就往虎牢关进。
“尚师徒,你给我回来!”
邱瑞再怎么喊,尚师图充耳不闻,离邱瑞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邱瑞这拿着宝剑的手就松下来了,你这怎么再自杀呀?威胁不住人家了。“呃……”邱瑞这个时候只能想踅马回来。
但是,邱瑞还没有动弹呢。这时,在邱瑞身背后的西魏王李密看得清清楚楚。李密一看,得!看这意思呀,这长平王根本就说降不了这尚师徒啊。尚师徒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铁石心肠要保大隋呀。嗨嗨嗨……既然如此,长平王啊,我焉能让你再回来!你对我就是个无用之人呢!我还养活着你这么一个王子干嘛呀?想到这里,李密突然抖丹田大声喊上了:“老王爷,回来吧!儿大不由爷,你这儿子不听你的呀!回来吧,劝不了,咱再想他策,你这一招不灵!回来吧,别赌气啦,切莫当真呐——”
最后这一句,一语多关,你怎么理解都行。因为长平王邱瑞跟李密、李玄英他们仨的谈话其他人都不知道,连邱千报都不知道。邱千报当时没在身边,因为西魏王是找自己父亲的,自己在身边干嘛呀?又没让自己在身边。所以,没敢在身边陪着。就他们仨知道他们说什么,其他人都不知道。
这一点长平王,长平王马上想起三个人当时交谈的场景。长平王当时就明白了——我还在他面前说:“我到虎牢关前,几言就把这尚师徒给劝回去。劝不回去,如何如之何。”可现在,我完不成这个任务了。完不成这个任务,那我就算是在岗山吃白饭的。这李密早已经对我怀恨在心了。如果说我还活着,恐怕我的家小都有危险了。哎呀!当时,李密拿这话一激,邱瑞也就回不去了。这手,“嘣!”又用上劲了,他只能大声喊:“尚师徒!你给我转回头来看看!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降也不降?”
尚师徒根本就没转身。尚师徒心说话:你呀,没咒念了!你就喊吧,我就假装听不见得了。“快走,快走,快走……”赶着自己士卒赶紧往虎牢关撤呀。
这边李密说了:“老王爷,可别寻短见啊!老王爷回来吧,老王爷回来吧……”
秦琼一看,不好!秦琼想催马——
李玄英挡着,“呃……元帅呀,这可是老王爷他用的计策,不要破坏了。”
“哎呀,我得看看!”
“不要破坏了!“
“去你的!”秦琼没言语,秦琼身后的程咬金看出不对了,赶紧往前一提马,这马头就插在秦琼和李玄英那马匹之间了。程咬金一抬大腿照着李玄英后背,“去你奶奶的!”“咣!”
“哎呀,妈呀!”“啪!”一脚把李玄英由打马上踹下来了。
然后,程咬金就喊了一声:“二哥呀,还愣干嘛,赶紧上去夺老王爷剑啊!”
“对!”
“咵咵咵咵……”两个人两匹马上前。
邱福一看也不好,也赶紧上前……
这个时候,就见在两军阵前的老王爷邱瑞哈哈一笑,“哈哈哈哈……好啊,好!这就是养儿子的好处!”“噗!”横剑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