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五一回 黑享福认出二员外
隋大业十二年(公元616年)十月底,瓦岗军在李密的统领下与大隋名将张须陀会战荥阳之地。
在大海寺李密设下伏兵大败张须陀,一下子把大隋一两万的军队困在大海寺,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斗。到最后,张须陀下马力战,不是众将对手,被瓦岗众将乱刃砍死。一代大隋名将,就这么死了。
瓦岗将军上前一步,一刀砍下张须陀的首级,挑在高杆当中,让嗓门大的士兵高喊:“张须陀已然授首,隋军还不赶紧放下兵器受降,更待何时?!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这一下子起到了效果了。隋军、隋将一看主帅都死了,那一个个吓得亡魂皆冒,无心恋战,“当啷!当啷!当啷……”很多的隋兵都把手中的刀枪全扔下来了,把手一举:“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当然也有隋军咬着牙想杀出重围得以逃生,那瓦岗军能让他们跑吗?在后面兜着屁股就追呀。尤其是其中有一员将领,谁呀?张须陀手下大将、也是跟东岭关借来的黑如龙。这位黑将军一看主帅已死,知道大事不妙,拍胯下马,抡动掌中大砍刀,这个杀呀!“噗嗤!噗嗤!噗嗤……”“挡我者死啊——”
那黑将军不愧是五王杨方杨义臣手下得力干将。咱说了,杨方手下新得的黑白二将军,那白的就是四猛当中的第三猛——活吊客王伯超;黑将军就是这位黑如龙。武艺精湛,刀法娴熟,拼着命往外杀,还真就让他杀出一条血路啊。
瓦岗将士急得哇哇怪叫:“抓住他!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这么一喊,被瓦岗的一员大将给听见了。嗯?怎么回事?这员大将坐在马鞍桥上往前面一看,有一个人像一辆坦克似地杀出一条血路,正往外跑呢。“哎!”这人当时朱眉倒竖,虎目圆翻,“可恼!你这恶贼呀,某看你往哪里跑?!站住啊!”往前一踹镫,催马抡槊,奔黑如龙就追将上去。
众位瓦岗军一看,纷纷往旁边这么一撤,闪开道路,好方便五爷追赶。
五爷?啊。追赶黑如龙的并非别人,正是瓦岗山贾柳楼结拜的五爷赤发灵官单通单雄信,五虎上将之首啊!在后面可以说是紧追不舍。
两个人两匹马一直跑出去得将近二十里地。这黑如龙一直就在单雄信马前呢。黑如龙那匹马也快。另外,他是跑的,跑的控制方向;那追的不知道啊。单雄信的马比黑如龙的差不多,也好不哪儿去,也坏不哪儿去。所以,两个人总是距离相当。追赶了将近二十里地,还没能够追得上黑如龙啊。
单雄信一着急,伸手由打得胜钩上把自己的钢鞭取下来了,照着黑如龙那马腿“唰!”就扔过去了,一掷钢鞭,“?——啪!”正好打在马腿上,那马“噗嗵”那么一跪,“啪!”把黑如龙由打马上就摔落尘埃了,那匹马当时就卧了槽了。黑如龙“咕隆”摔倒在地,想爬起来。单雄信已然到近前了,把掌中大槊一举,“哎,砸死你!”由上往下就要砸——
一举槊的工夫,黑如龙这个时候仰面朝天,跟单雄信打个对脸儿。刚才跑得慌慌张张的,没有仔细看。现在一打对脸儿,“哎呀!单二员外!”他本能地喊出了这么一句话,
“呃……”单雄信握着金钉枣阳槊正往下砸呢,一听这话,赶紧硬生生把槊给扳住了。“嗯?”收回来了。单雄信心说话:哎?喊我什么?单二员外?哎呦!这个称呼这么多年可很少听到了!自打贾柳楼结拜之后,我们山东义军上了瓦岗,大家都称我为单五爷,按照贾柳楼排的。那么,别人称我单将军。很少再有人称呼我单二员外了。所以,这个称谓是既陌生又亲切呀。“嗯!”单雄信收住金钉枣阳槊,仔细一看这黑如龙。单雄信在刚才交战的时候,跟黑如龙也没伸过手、也没打过照面。所以,没注意这位。现在这么一看呢,哎?单雄信觉得这个人怎么那么面熟啊?但是,想不起来从哪儿见过了。单雄信用金钉枣阳槊一指:“你是何人?怎么这么称呼我?”
“哎呀,您……您是不是单二员外?”
“不错,某正是单雄信!”
“哎呦,二员外,您不认得我了吗?我,黑子!黑享福!你不认得了吗?”
哟!一听这个名字,单雄信觉得怎么那么熟悉?“黑子?黑享福?”单通把眉头一皱,脑海当中在搜索: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人?什么时候听过这个名字?
躺在地上的黑如龙一看,就知道单雄信贵人多忘事,可能忘了。黑如龙赶紧地给提醒啊:“二员外您忘了?十多年前,您在山西潞州上党县救过一个被人逼债的年轻人。他的父母卧病在床,借了别人的高利贷,被别人堵门索债,被人拖在门前鞭打棍槌呀。是您路过那里把我给救了。您忘了?”
“哦,哦,哦……”单雄信一听,心说:我做这种事做的太多了。“有点印象,但是,记不起来了。你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唉!”这黑如龙流着眼泪把过去的事儿帮着单雄信回忆一遍。
这么一说,“哦!”单雄信一拍脑袋,“倒有此事!想起来了!”
说这话,得有个十六七年了。那时单雄信还年轻呢,还二十来岁呢。但,二十来岁,那也是员外爷。咱说了,单雄信那是贼二代。单雄信他爹那是老总瓢把子,给单雄信以及他哥哥单雄忠留下了好大的一个基业,积累下很大的家产。所以,咱们不止一次说过,单雄信没大经历过江湖上的血雨腥风,他是个贼二代,跟那官二代、富二代一样,不知道父辈经营之苦,一生下来家境就不错。那人人都敬仰他的父亲,自然人人都敬仰他。所以,从小就受人尊敬。由打被别人捧、被别人尊敬、在别人面前说一不二、谁也不能违抗他的这个环境下单雄信长起来的。所以,养成一个挥金似土、仗义疏财的性格,他不拿钱当钱,因为这钱不是他挣的,或者这钱挣得太容易了,他没有吃过挣钱之苦,这样才能大方啊。二十郎当岁,鲜衣怒马,在潞州上党县,那已然是不可一世了,谁不知道有个单二员外啊?谁都得敬重几分呐。
有一天,单雄信被人拥着出去收点租子,往八里二贤庄归来的路上,突然间就听到前面传过来阵阵的殴打声音、呻吟声音和喝喊之声。
单雄信爱管闲事啊,眉头一皱,“在我上党县,怎么还会出现这事儿啊?哪地方打架斗殴的?”
因为所有上党县的黑社会都归单雄信管呢。你可以到其他地方作案去,到其他地方不守法去。但,山西潞州上党县这一片儿不许你们在这捣乱,因为我单雄信在这镇守呢!我跟当地官面上关系不错,官面上也知道我是个贼,但不在本地作案,人家睁着眼闭着眼。不许你们在这里给我惹麻烦!你们要如果把这里闹得治安不好喽,人家官面能不管吗?这不给我带来麻烦吗?这是谁这么不守规矩?”
单雄信当时有些恼怒,率领手下之人来到事发地。这么一看,一群人围着一个小伙子拳打脚踢。旁边地上还趴着一老太太,在那里直哭直喊:“别打啦,别打啦……”但没人听她的。
单雄信一看,火往上撞,大喝一声:“给我住手!”
他这么一喊“住手”,打人的人撇着嘴,“谁他妈——”扭回头一看是单雄信,这些人认的,一缩脖儿,全退到一边了。
领头的一看,“怎么回事?怎么不打了?!怎——呃……”这领头的一看单雄信,“哎呦!”这领头的也认识。
单雄信一看这领头的,自己也认识。谁呀?本县的县令蒋大老爷的公子蒋衙内。
那单雄信跟那县令关系不错呀,跟县令经常在一起吃饭,跟这衙内也多次见面。单雄信跟这蒋县令称兄道弟。所以,蒋县令也让自己儿子喊单雄信二叔。怎么呢?套近乎呗。虽说单雄信比这蒋衙内也大不了几岁,但是,是个长辈儿。当然,单雄信也没少了给这蒋衙内一些东西。您想想,他是天下绿林总瓢把子,这也算当时的黑白两道相勾结吧,官匪相结合吧,不这么做也不行啊。所以,单雄信跟蒋衙内两个人很熟悉。
蒋衙内一看单雄信,“哎呦,呵呵,二叔,是您呐?”
“啊。”单雄信一看蒋衙内,他由打马上下来了。走过来,一看地上卧着一个小伙子,满头是血,身上皮开肉绽的。单雄信一皱眉,“我说蒋衙内,怎么回事啊?怎么把人打成这样啊?”
“哎,哎,二叔,这……您不知道。他妈这小子呀,欠我银子。欠我银子呢,他又不归还。我索要几次,他就说他现在没钱,‘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您说这小子嘴这么硬。所以,我今天给他一点厉害瞧瞧。我说:‘你不还银子,就拿你这条命抵!我看是你的命硬呢,还是这银子值钱!’”
单雄信一看,“哎呀……我说蒋衙内呀,你要这么打,一会儿不把人打死了呀,啊?打死了,不给你爹招灾惹祸吗?怎么他也算一条性命啊!”
“呃……那我……我也不想打死他呀,但他没钱还我呀!”
“他欠你多少钱呢?”
“他……他欠我多少钱?欠我十两银子!但是呢,这按照欠钱这个利息呀,利滚利、利滚利的,现在也滚到了五十两了……”
一说这话,在地上的小伙子哭了,“哪有那么多两呢?我才借了您没到七天呢,怎么就翻成五十两呢?”
“哎,这可是咱们当时说好的,咱说一天得翻一倍呀,对不对?十两银子一天翻一倍,二十两;两天,四十两;三天……你想想多少两?我也算不出来了,反正是七天了,要你五十两,我还赔了呢!”
单雄信一听,就知道这小伙子借了高利贷了。单雄信没再搭理蒋衙内,哈下腰看看地上小伙子,“怎么样啊?能起来不能起来呀?”
这小伙子咬着牙,扶着身上的伤,嘴角都淌着血,爬起来了。
这时那老太太往这儿就扒拉呀,“哎……享福……哎……享福!”但是,老太太光扒拉走不动,看那意思,这身子不利索了。
“娘!娘……”这位赶紧过去把老太太扶住,娘儿俩抱头痛哭。
嗯……单雄信看着就一阵阵心酸呐,看不得这个。单雄信就过来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姓黑呀,我叫黑享福。”
单雄信一听,这名字还不错,“享福?哼,也没享到福啊。你为什么借蒋衙内的钱呢?”
“这不是吗?我爹常年卧病在床,我娘这又生病了,两个老人全生病,那都得医治啊。我们家也就是两亩薄田,钱全花光了。借亲戚朋友的钱,也都借遍了,无处可借。看着我娘这病一天沉似一天、一天重似一天。我当儿子的心疼如绞啊。没有办法,哎,看到蒋衙内放债,我……我救急吧,咬着牙跟蒋衙内借了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呀,我还了一些逼我逼得太急的亲友的债,就还剩三两银子。又赶紧地请大夫抓药,给我娘、给我爹煎汤熬药治病。可没想到才七天呢,蒋衙内就过来索要银钱,说我得还给他五十两银子!我说:‘我就借你十两。’他说:‘利滚利滚到今天了,还五十两,他还吃亏呢。’我说:‘那我没那么多钱,咱说好的,没那么高的利息呀。’他说:‘那是说好的,说好的就是五十两!说你没钱不行,没钱拆你的房!拿你们家东西!’我说:‘你拿吧,我房你拆吧,拆房也没什么值钱的。我呀,要钱没有,要命就这么贱命一条,你愿取取走吧!’这句话激怒了他了。他说:‘那好,那我就揍一揍你,看看是你命值钱还是钱值钱!’于是,就开始对我拳打脚踢,鞭子抽、板子揍……”
老太太在那也哭喊啊:“你们打死我吧,让我抵命吧!我活着没用啊,净给我儿惹祸呀!呜呜呜呜……”
这俩人这么一哭,单雄信眼圈红了。单雄信这个人就是吃软不吃硬,见不得这个。“嗯,别哭了,别哭了。不就是五十两纹银吗?”单雄信转过身来又看了看蒋衙内,“我说蒋衙内啊,为了五十两纹银,区区这个数,把人打死值当的吗,啊?这事儿做得对吗?”他一瞪眼。
这蒋衙内别看在潞州上党县横行,但是,他也知道畏惧谁呀,知道面前这位单雄信那不是个善类呀。虽然他也不知道单雄信是天下绿林道总瓢把子。但是,从他爹嘴里,那蒋大人蒋县令告诉过他说:“对单雄信,别惹!别惹啊!这个单雄信我都不知道是干嘛的。但手眼通天呢。官府里能够通到朝廷;这绿林上,那认识的人不计其数。我都不明白,单雄信在绿林上到底是什么角色。但是,手下,哎呦,那海洋飞贼、绿林强盗、滚了马的匪徒,那不知道多少,也不知道跟他啥关系,这位都认识。你爹我都不敢得罪!这位认识黑道上的人呢。你小子给我老实点啊。以后见到单雄信,甭管什么场合,别惹他,听到没有?惹了他,半夜脑袋没了,你都不知道被谁取的!明白吗?”告诫蒋衙内好多次。蒋衙内铭刻肺腑,记在心里。今天一看,遇到单雄信了,这蒋衙内本能的腿肚子就有点咯嘣,就有点转筋。一听单雄信斥责自己,那哪敢跟单雄信顶嘴呀?“哎,是是是……呃……二叔……呃……您教训得对!您教训得对!这不是我也生气嘛?欠钱不还,对不对?我这是要债的,您看看,我还落一身不是……”
“不就欠你五十两银子吗?”
“哎,对对对……”
“来啊,给蒋衙内拿一百两银子!”
“是!”
单雄信仗义疏财,向来拿钱不当钱,这钱他一点儿不心疼。
有人取出一百两银子,一个小包,单雄信就拎给蒋衙内了,“够不够?”
“呀呀呀……二叔,我这……这都多了,五……五十两就行……”
“嗯,五十两是替他还的。另外五十两呢,也是感谢你给单某这个面儿,拿过去请这些弟兄吃两顿、喝两顿吧。”
“哎哎哎呦……这这这哪说的?二叔,这……这什么,这这……您您您给我面子,这这……我多谢二叔!”
您看,这单雄信也会来事儿,不得罪官府,让蒋衙内拿了一百两银子。
蒋衙内把手一挥,“快,快走!走走走……二叔在这里呢,看看你们一个个的啊,还直眉瞪眼,谁让你们打人了?!走走走走……”还把他们训斥一顿,带着手下人走了。
单雄信命下人把这黑享福由打地上给拽起来,把老太太重新地抬到屋里病榻之上。
单雄信迈步又走进门里,那么一看,哎呀,这一家穷坏了,家徒四壁呀,没有什么物件,屋里头一股骚臭味儿,一股中药味儿。一闻就知道这个家里有久病的病人。
单雄信一看,床榻之上还躺着个老头儿,直哼哼,看那意思,往外倒气儿呢,连说话都不会说话了,久病在床啊。一看这老太太,经过惊吓,也够呛。
单雄信赶紧吩咐下人:“快去!请大夫来好好诊治。”
大夫过来给老太太把把脉,给开点药,说老太太受点风寒,调养几日可能就好了。可老头儿啊,够呛。“这老爷子,我知道,多少年了,卧病不起,看那意思,一受惊吓呀,也可能就在这几日了。”
单雄信又留下来五十两银子给这位黑享福,告诉黑享福:“好好照料你的老娘,好好治疗她。另外呢,让大夫给你上点药,把身上的伤也包扎包扎、治疗治疗。五十两银子留这里,如果花完了,还没有好,你到八里二贤庄再去找我,我再给你银两。”
哎呀……黑享福当时感动得无可无不可,跪地磕头。
单雄信让他好生养伤,带人就回归了八里二贤庄。
没想到,今天在大海寺外,故人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