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瘫坐在轮椅之上的程玄甲，赵长星神色凝重的弯下了腰，平视着他的眼睛。
“但是，我们所拥有的，还是不够。”
“军队草创，百废待兴。现阶段的我们，仍旧不知道该如何去进行一次真正的星际战斗。我们在竭尽全力的摸索，但进展缓慢。”
“我们的文明，我们的舰队，需要一个可以从最顶层高屋建瓴，指出方向性原则的人物。现任的战争委员会第一委员，李大江元帅，坦白说，我认为他的水平不如你。”
李大江平静的听着，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你要是死了，咱们文明军队相关的建设，有可能被迟滞几十年时间。在摩云厉塔尔文明随时可能到来的现在……你就这样走了，走的安心吗？”
程玄甲眼睛之中爆发出了一股凌厉的光芒，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名垂垂将死的老人能发出来的。
“不要忘了，这支军队，是在来自于木星系统的资源支持之下，才最终建立起来的。可以说，是你亲手铸造了这支军队。很显然，这支军队此刻还处于幼年，那么，你不想亲手将它抚养大么？”
程玄甲喉咙里发出了嗬嗬嗬的声音。他的胸膛急促的起伏着。
赵长星轻轻的拍了拍程玄甲的肩膀，低声说道：“好好接受治疗，然后，活下去。”
赵长星不知道自己的话语能否激起程玄甲的求生意志，如果能的话，又能激发到哪种程度，以及，强烈的求生意志能否真的造就出奇迹来——虽然这种事情在史料记载之中屡见不鲜。
事到如今，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希望奇迹真的存在了。
或许是塞德娜星这里的医疗条件比木星系统和航海家号飞船之中的更好，或许是人们的真诚希望感动了某些神灵，或许求生意志真的可以造就出奇迹，总之，程玄甲的身体竟然真的开始了好转。
他恢复了清醒的思维，恢复了自主呼吸，自主进食的能力，然后又恢复了上半身的活动能力。
此刻，除了双腿仍旧毫无知觉，只能借助轮椅行动之外，至少从外表上，他已经和普通的老人没有什么差别了。
而赵长星也宣布了关于他的新任命。
他原有的战争委员的职责仍旧被撤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战争委员会名誉会长，以及战争委员会首席顾问的职位。
已经恢复了清醒的他，开始了独属于自己的观察和思考。
他曾无数次跟随着战士们亲身参与演习训练，详细的了解着指挥员制定的每一个战术，观察着包括战斗飞船。空天母舰、军工厂、参谋部等等整个战争体系。但他从来都只是看，从来不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他就这样看了好几年时间，也思考了好几年的时间。
之后，他将自己这许多年来的思考慢慢的书写了出来。
“一支军队的灵魂是什么？军队的战斗力来源是什么？是什么支撑着他们舍生忘死的去战斗？
纵观历史古今，很显然，唯有驱动力是‘保卫家乡，保卫文明，保卫父母妻儿’的军队，才会具备最强大的战斗力。这样的军队，往往能完成许多不可思议的奇迹。
我们文明所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一支军队。
李大江元帅在整体战略与战术之上具备许多独到而全面的思考，在这方面，我不敢说比他更强。但我发现，李大江元帅似乎忽略了有关‘使命’、‘责任’等精神动力方面的教育。这一方面，我建议加强。”
……
在战争委员会举行的会议之中，委员们一致同意了程玄甲的提议。于是，战士们的训练科目，在常规的体能、纪律、技能、战术等之外，便又多了一项。
时间在飞快的流逝着，人类文明在成长着，人类舰队同样在成长着。
在这几十年时间之中，战斗飞船已经进行了二十多次较大的迭代，其性能比起舰队刚刚成立之时，提升的并不算太多，毕竟基础科学在这段时间之中并没有大的突破。
但性能提升的不多，整体架构、设计思路等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采取同样的科技，使用同样的资源，有人能画出锦绣山河，有人却只能涂鸦出一只小鸡来。
发动机还是那些发动机，装甲还是那些装甲，但现在的飞船，比起过去的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现在的飞船，不仅更加容易操作，更加不容易出错，战斗效率也大为提升。甚至连船内环境都大为改观，更加适合战士们长时间战斗。
截止到现在为止，人类舰队包括指挥员、战士、后勤、文职、科研、军工等不同职位的军人，已经有了总计十万人。需要10-12名一线战士才能操纵的新型战斗飞船，已经造了500艘。大型空天母舰已经造了3艘。
有了来自木星系统的大规模资源支撑，人类文明同样在飞速发展着。
此刻，人类文明内总人口已经超过了600万人。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在很长时间之后，布置在塞德娜星附近，始终瞄准着拉兰德恒星方向的全波段空间望远镜阵列，向赵长星报告了一个消息。
自从得知那个灭亡了深空文明主体的摩云厉塔尔文明就在拉兰德星系之后，人类文明对于那个方向的监控就从来没有放松过。
空间观测技术的每一次突破，都必定首先应用在这里。虽然几乎所有人都心中清楚，就算提前将摩云厉塔尔文明的到来做出了预警，情况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因为人类文明不仅打不过，连跑都不能跑。并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都将会维持这种情况。
此刻，人类文明已经平稳发展了400多年的时间。但哪怕再给人类文明1000年的时间，具备战胜摩云厉塔尔文明的能力，或者具备实行恒星际航行的能力，都仍旧不太可能。
但赵长星仍旧固执的这样做着。他始终认为，哪怕是死，也要死的明明白白，不能稀里糊涂的就这样死掉。
在刚接到这条信息的时候，赵长星心中还猛然惊了一下，下意识的认为，是空间望远镜阵列发现了有关摩云厉塔尔文明舰队的踪迹。但看下去之后，便发现不是。
空间望远镜阵列，在拉兰德恒星方向，距离塞德娜星大约0.95光年的地方，发现了一个略显奇怪的小型反射星云。
星际尘埃云这种东西在宇宙之中可并不少见。它有大有小，大的足足可以连绵数百光年，在其内部孕育出众多新生恒星来。小的，其范围可能就只以公里来计算，丝毫不引人注意。
就像此刻发现的这个小型反射星云，其大小据观测，便只有大约20*16*7亿公里左右，在宇宙空间之中，完完全全的属于小不点一个。
但很奇怪的是，人们并没有在这个小型星云周边，找到任何可供它反射的辐射体。
没有中子星，没有恒星，没有黑洞。
什么都没有。
人们已经可以确定，它并不是自身就可以发光的发射星云。在之前，人们也始终没有在这一片区域搜寻到它，同样也可以证明这一点。
那么，这就意味着，一定有某个存在，或者某个人们尚未了解的物理过程，在这一片小型星云附近发生了，并导致了原本黑暗的星际尘埃云团反射出了光线。
这应该是天文学家和物理学家们研究的范畴。只不过因为赵长星之前下达过“任何拉兰德恒星方向的异常都要汇报”的命令，这件事情才报告到了他这里。
“继续观测吧。”
赵长星做出了处理意见。
但闻讯而来的人类文明军事科学院首席科学家庄云伟，却满是忧虑的向赵长星汇报了一个猜测。
“领袖，点亮了这一团之前黯淡的星云的，有可能，有可能是飞船的推进器。如果，如果它采取的是离子推进器的话。”
赵长星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我们已经做过计算了。如果离子推进器的喷射功率足够大，喷射面积足够广，是可以达成点亮一片星云的效果的。”
“为什么我们没有观测到尾焰？”
赵长星提出了疑问。
很显然，离子推进器喷射出的带电等离子体，具备极高的温度和亮度。如果一团尾焰可以点亮一团星云，那么人类没有理由观测不到它。
“它的喷射方向有可能并没有对准我们。”庄云伟低声说道：“就连现在的我们，也具备一定的高指向性技术，只将喷射方向凝聚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而不是大面积扩散。”
这个解释是完全说得通的，也完全合理。但同样的，合理的解释并不一定是正确的。
赵长星的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能找到进一步的证据么？”
庄云伟的神色愈发沉重：“如果我们的猜测是对的，那么，我可以预言，这一片星云很快就会再黯淡下去。因为……那一支舰队很快就会穿过它。”
就像庄云伟所预言的那样，在仅仅三天时间之后，便熄灭了下去。就像它从来没有亮起来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