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相倾国便亡，何劳荆棘始堪伤。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
郑直坐起身，瞅了眼房间里横七竖八的莺莺燕燕，站了起来走出房间。这些女人都是前国主李忄隆从全国搜罗来的美女和一些叛臣的家眷，只是还没来得及享用就死了，然后就由大明太子少师兼太子少傅，锦衣卫都指挥使、五军断事官、东阁大学士、钦差总督辽东地方，赞理军务大臣郑直一一代劳浅尝辄止了。
走出里间，三个身穿薄纱赤骨力的妇人正盘坐在地，小声嘀咕。瞅见郑直除开，坐在正中的女人起身行跪礼，却仰视问候道“您辛苦了。”
其余两个半老徐娘赶忙照做，只是动作拘谨，没有正中的女人放的开。反正是不敢抬头的，哪怕上午的时候她们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一个遍。
“时候不早了。”郑直俯视三人，对与他对视的张绿水意有所指道。
郑直都没想到这个妖妇如此迫不及待，今个儿头一日进宫，竟然就被金处善引着到了这里。面对九个被精挑细选，燕瘦环肥的美人，他也就暂时忘了旁的。没法子，郑直也是个正常男人，不过总算将他的满嘴泡去了。可这并不代表他忘了初衷，这妖妇也不傻，虽然献出了堪舆，却没有讲细节。换句话讲，都是看得到，摸不着的。
“母亲把为中堂大人准备的饭菜端上来吧。”跪在中间的张绿水嗲里嗲气道“姐姐和我伺候中堂大人更衣。”
张绿水左手边的女人应了一声，赶忙要退出去。却听到了轻咳，身子一僵，不得不转过身，爬了出去。
郑直却并不感兴趣，任凭张绿水姐妹为他清洁身体后，更衣。待收拾妥当后，刚刚那老妪已经准备好了饭菜。郑直盘腿而坐，张绿水拉着姐姐，坐到了一旁“上午监国世子刚刚选定了工曹判书黄明岩升任领议政，准备明日开始评议靖难功臣。”
“你不是都准备好了吗？”郑直拿起筷子，不紧不慢的吃了起来。
“一次两次可以，奴婢也不可能掌握监国世子选定的所有人的阴私啊！”张绿水钻进郑直怀里“奴的好大人。”
郑直无语，他又不是铁打的，况且正吃饭呢！奈何张绿水可不在乎，一拉一扯，跨坐到了郑直腿上，对一旁默不吭声姐姐，还有旁边低着头的母亲道“把烤鹿肉递给我。”
那两个妇人赶忙将盛放鹿的盘子端了过来，张绿水接过筷子，媚眼如丝的将一块鹿肉放进了郑直嘴里。
“喝碗鹿血润润嗓子吧？”张绿水一心二用，虽然是征求郑直的意见，却已经伸出了手。
一口两口三四口，五块六块七八块。千口万口无数块，送入口中都不见。
“委屈大人了。”暮鼓敲响时，病恹恹的张绿水正跪在郑直身前，为对方系上大带“奴婢也不想的。”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郑直伸手捏捏张绿水的脸。对方的小伎俩并不让人厌恶，不过是重复了一次上午的勾当。当然确实耽误了他的事，约定好的未时出宫，此刻已经是申时，迟了。
“唉？”张绿水没听懂。因为要伺候达官显贵，她的华言勉强可以心口如一。可是讲到博大精深的典故，真的是难为她了。
“你讲的。”郑直看了眼镜子里，身穿赤色战衣，头戴战笠，做宫廷侍卫装束的自个“你不可能掌握所有人的阴私，那么何必掌握呐？无论世子指定谁，只要不是齐安大君，也不必让你的人弹劾。只需要不停在街面上散布谣言，即可。只要做官，就不可能不得罪人。那些人得到了这些半真半假的谣言，会放过这个机会？那么世子除了选择一个没做过官的，还能如何？”
“大人，左右已经迟了，不如今夜就在奴婢这里歇息吧？”张绿水眼前一亮，拉住要走的郑直衣角“奴婢手里还有三科兴清等着大人鉴赏呢。”
“改日吧。”郑直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张绿水却赶忙追到廊下，对着郑直的背影行礼。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木影壁后，才顺势坐在廊下，回望屋内的一片狼藉。
大人确实与众不同，心思深沉。和这样的人做买卖，张绿水有种与虎谋皮的感觉。可如今的局面，已经容不得她选了。若是不能够趁势推齐安大君担任领议政，那么如同昨日讲给大人的，张绿水不但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将失去，连命都不可能留下。
郑直并没有去宫门，哪怕他穿着侍卫服色，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因此出了张绿水所在的东阙，就跟着金处善向花苑走去。此刻虽然才敲鼓，却因为近来街面不靖，早早的就不见了人影。
郑直一边琢磨今个儿从张绿水身上打听到的，一边欣赏沿途方物。他只不过是把从白石那里学来的活学活用，却并不是真的想要帮张绿水。正所谓谣言止于智者，这里毕竟百万人口。郑直又不是没被耍过，所以不要小瞧任何人。
按照大明的朝堂路数，民间甚至朝廷物议沸腾，可只要上位者不在意，其实啥用都不顶。那么那些真的想要搅风搅雨的人得到这些消息，为了扳倒碍事的人，就一定会往乱贼这件事上引。如此，他才能光明正大的通过尹龟寿来搜刮。不过张绿水野心太大，郑直想要长期从这里获取好处，就必须另寻他人。
眼瞅着就要出宫门，金处善停下脚步，郑直同样停下脚步。片刻后，两位女官跟着一个贵妇从前边的路口走了过去。
“是益昌府院君夫人。”金处善低声介绍一句，看郑直听不懂，解释道“是左议政慎大人的夫人，王妃的嫂子。要不是前日夜里留在宫内，怕是也要遭毒手了。”讲完向宫门走去。
此刻暮鼓声戛然而止。
回到太平馆，重新恢复本来面目的郑直还没喘口气，就被孙环告知吉时找了好几次了。他无可奈何，只能带着孙环，来到前院。吉时、金辅、程敬、张荣、万镗已经等着了。
“就这样吧。”郑直将吉时又修改了一整日的题本放到桌上，提笔佥书花押。
待郑直写完，程敬、金辅、张荣纷纷佥书花押。
“宜早不宜迟。”郑直叮嘱一句“明日你们就启程，一路珍重。”
吉时拱手称是，金辅也应了一声。
待吉时、金辅离开后，郑直接过张荣递过来的烟，叮嘱万镗道“你回去，除了报功，还要去俺们几人家里报平安。晓得咋讲不？”
“小的准备向太太禀报中堂无恙。”得知被派回去报功，万镗是高兴的。作为京师人，报功舍人的名头，他也是晓得的。不同于祖父的世职有可能降等，这是军功，可以永远传下去“给张太太和程太太报平安，给刘娘子和朱四娘子、贺娘子道喜。”
张荣一听，嘿嘿嘿笑着扔给万镗一根烟“对对对，俺那娘子讲了，不求旁的，只要回去个囫囵人就成了。”
程敬笑笑，没吭声。他当年为了求娶娘子，也曾头悬梁锥刺股，为的是有个功名好让泰山松口。可如今到了这岁数，啥情啊，爱啊的，就算有也淡了。不过是为了家族，为了子嗣，搭伙过日子。程敬做程敬的一家之主，娘子做娘子的一家主妇。有这工夫，不如琢磨琢磨，咋弄两个小娘回去暖脚。
郑直想了想“若是陛下问起那日经过你咋回？”
万镗早有准备，立刻道“小的回京禀报，必当详述中堂智勇双全，独镇乱军、慑服群凶的伟绩……”
“错了。”郑直点上烟“藩国内讧，我等适逢其会。万舍人有一说一，不添一分，不去一毫就成。”
“中堂所言极是。”程敬立刻附和“万舍人，今上虽年少，却最恶虚言。”
张荣同样赞同“俺们厮杀汉的功劳，丁是丁卯是卯！”
万镗额角见汗“是是，小的明白了……”
“万舍人这次跟着金副使和吉帮办回去，务必要筹划好路程。”程敬看了眼郑直，继续道“俺们这大局已定，有中堂在此，指定出不了岔子。早一日，晚一日，都无妨。如今春末露重，早晚冷热交替，金副使他们比不得万舍人。”
“就是。”张荣帮腔道“回去报功是好事，可别累坏了身子骨。”
“是。”万镗应了一声。程敬与金辅的关系不错他是晓得的，可是当着郑中堂的面提出，妥吗？
“去吧。”郑直不再多言。
万镗应了一声，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小旗呢？”待万镗的身影消失在木影壁之后，郑直掐灭烟，又点上一根。
讲实话，就这么走，不说旁人，他自个都心有不甘。六骑平叛，没干出来的时候，郑直听了都会斥之为异想天开，可是如今他自个真的做到了。赖着不走，这更麻烦，岂不是落人口实。所以郑直才会一方面礼遇齐安大君，把政局搅乱准备浑水摸鱼。另一方面又把事情上交，争取不去辽东了，在这过上一年半载。俺们在这里大展国威，你们就要负责给俺们收尾，还必须得让俺们有面子才行，否则就是国贼。陛下咋了，不让俺们满意，一样是国贼，奸贼，逆贼。
对，正德皇帝造正德皇帝的反。算了，这句话收回。
可如今既然不是一锤子买卖，他就要有绝对可靠的人手来经营。故而昨夜就决定让朱小旗带着几个家人先一步赶赴京师。却不是报功，而是让冯铎派来可靠的人手。谁也保不准如今京师啥模样，狡兔三窟，挣银子固然是一方面，可是预防不测也是应有之义。故而，张绿水与她，不过是彼此互相需要而已。
“小旗一早就化妆出了城。”孙环低声道“按照脚程算，最快一个月就到京师了。”
“私底下联络柳成龙，俺要和齐安大君聊聊。不过防着点他们院子里的人，谁晓得是人是鬼。”郑直吐出烟气，岔开话题“那个朴元宗呢？”
“听人讲八成去了倭奴国。”张荣抽口烟“这边的路数，斗败了就往咱们那或者扶桑跑。等觉得有机会了，再回来。”
“倭奴啊！”郑直不由想到了倭寇，还有史甄享和钟毅。这两个人彼此都没有见过，可是提起倭奴，一个个的都咬牙切齿。郑直不晓得缘由，却懂江侃讲的‘没有无缘无故的狠’。
“这些倭奴人真的很麻烦，坐船四处剽掠，听说南边各省又开始有灵性的倭乱了。”程敬看似无心的随口掺和一句。
“俺们要不要组织人马，去倭奴抓人？”张荣再次两眼发亮，盯着郑直。
郑直哭笑不得的问“二狗哥抬举俺了，你还真的以为俺们天下无敌？”
张荣一听，嘿嘿一笑，也不吭声。程敬也不失望，继续抽烟。
“派人去平安道的釜山。”郑直琢磨片刻道“那里有不少倭奴商人，先摸摸底。”
张荣没想到峰回路转，立刻应了一声却感叹“俺们人太少了，这买卖有些亏。”
毕竟他们拢共不到四百人，内里有多少外人的钉子，也保不准。哪怕是张荣带来的大汉将军，除了那十八个外，其余的他也是一个都信不过。如此，就只能便宜了金照景、郑向准这类人了。
“明个儿老金他们走的时候，把大汉将军营里不可靠的都打发走。”郑直想了想“毕竟是朝廷使臣，不能没了体面，每个人都配双马。”
“高。”程敬立刻懂了郑直的意思，看张荣不懂，解释道“人一多，这速度非但快不了，反而会更慢。而派出大汉将军护卫，谁也挑不出理。同时因为使团缺了护卫，可以临时就地招募一些护卫。”
这里几百万人口，又等级森严，怀才不遇的武者想必不在少数。凭借郑中堂如今的声势，还怕找不到本领过硬的好手？
“高。”张荣也没忍住“不需要太多，一千人足矣……”
“俺们又不造反。”郑直哭笑不得“派回去多少，招募多少就好。”
孙环看张荣又不懂，再次解释道“这些人不多，可是都是本地人。在慕华馆，俺们可以管，可谁没有个三姑六婆？”
“高。”张荣愕然，不了眼郑直。对方三年前尚且因为自个的出现，而胡乱杀人，如今竟然想的这般深？果然是在朝廷这口大染缸泡过水的。
“让尹龟寿把慈顺大妃交给金勘。”郑直却继续道“那个金硕亨你们和他聊聊。”说着伸了个懒腰“争取这些事都在朝廷派人来之前做好了。辛苦几个月，后边就是一辈子享福了。”
张荣没忍住，大笑起来。程敬、孙环，虽然矜持，也面带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