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时代的特殊性,学习班在当今社会简直是一切混乱、不堪的代表。
里面的人拼了命想出来;外面的人死都不想进去。
再积极乐观的人进去一趟再出来指定也废了,没有人会相信一个曾经犯过错误的人真的会因为劳动管教而改变。
就算真的有人诚心悔改,也没有人敢赌这本就不高的概率。
也因此刑满释放人员往往很难重新融入到受管教前的社交群体中,更多的人会从此堕落走向更低的阶层,再次犯罪,然后二进宫,从此再无法回到光明。
行差踏错;终生悔恨,这可不是字面上说说而已的。
但凡还有一点儿办法,李祖富也不愿意将钱大嫂子和钱二娃送去学习班。
这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给机会,人家不珍惜吗?
总不能叫老老实实过日子,善良朴实的社员一直被这俩不要脸皮的骚扰吧?
李祖富又不傻。
什么样的社员留在大溪沟村能促进发展、提高生产;什么样的社员留在大溪沟村只会给他徒增工作量、破坏集体团结,他心里一清二楚,当然知道该怎么选。
“辛苦你们了同志,今晚就在大队好好休息一晚,明天还请你们务必把这两个也一起带去公社,给我们死去的五个社员一个交代。”
不搭理拼命求饶后悔的钱大嫂子和钱二娃,李祖富直接和公安一起给母子俩定了罪。
这就要把他们当犯人对待,绳子都准备好了。
可能因为是二进宫的缘故,心理上没有那么难接受,牛大还好,没有挣扎,钱大嫂子和钱二娃倒是不肯认命,又哭又嚎,闹得很厉害。
明白这种人无论如何都是不会满意的,李祖富就当啥也没听见,将三个人捆了交给民兵带去公屋,自己带着四个公安走了。
此时已经入夜,照明成本太高,要搁平常社员们早就洗漱休息了。
可或许是解决了狼害兴奋,又或许是想看钱家母子俩的热闹,村口的人竟然越聚越多。
秀珍也抱着妹娃出来看热闹。
她不知道前夫和前婆婆又回来了,只当是队长下山带来了好消息,想来听一耳朵定定神,夜里也好睡一些。
自打知道上回钱二娃送来讨好自己的肉是狼肉后,侥幸逃过一劫的秀珍便陷入了极大的恐慌。
本来胆子就不大,村里警戒了几夜她就熬了几个大夜,如今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小妹娃本来已经睡下,是放心不下精神恍惚的母亲自己一个人出门才吵闹着非要一起来的。
却不想就此耽搁了一些时间,没能见到匆匆回去招待公安同志的大队长,倒是见了钱二娃和钱大嫂子最后一面。
不管他们怎么挣扎、谩骂,悔不当初,这一趟学习班是肯定要去的。
落得这么个下场,完全是这母子俩贪得无厌,社员们也不可怜他们,言语间讥讽更多。
“早说了快走快走,这回好了?犯了错不躲,上赶着往上凑的我还是头一回见,这下场~真不冤!”
“可不敢再说了~再说该把咱也恨上了。那学习班里可都是狠人,进去随便拜师学点儿偷鸡摸狗的手艺回来用在咱们乡亲身上可咋整?要我说队长把他们赶出去就对了,留着早晚是祸!”
“队长的决定啥时候出过错?让他们走也是为他们好,瞧瞧老大、老三多识趣,该人家有能重新开始的机会。”
暂时的漂泊是为了今后更好的生活。
毕竟人心复杂,说的好听钱大娃和钱三娃也是受害者,不知者无罪,可到底五条人命是实实在在因他们一家的缘故丢了的。
想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继续在大溪沟村里过着平静的生活谈何容易?
离开这里重新开始,对村子好,对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老大、老三应该也理解队长的良苦用心,所以哪怕舍不得,哪怕心有不甘,也还是收拾东西离开了。
他们想的通透,走的痛快,不为难自己,也能给大溪沟村的乡亲们留下点儿好印象。
将来若是想要回来祭个祖、上个坟啥的,大家也不会卡着,毕竟宗族根本还在这里。
李祖富并没有赶尽杀绝。
钱家三兄弟虽说被赶出村子,可并没有被宗族划出族谱,他们仍是老钱家的子孙,将来有事仍能得到宗族的助力。
可别小看这份团结的力量。
虽说大家伙儿都是穷种地的,暂时还没有什么飞黄腾达的大人物能依靠。
可单单只是要人给人这一点,就已经能解决庄户人家百分之九十八的困难了。
若是将来孩子们能有出息考上高中,冲刺大学,宗族也会集资出钱帮衬。
还有红白喜事、乔迁祭祖,谁一辈子不遇上个一回两回的?能少了这些族亲的帮衬?
当然,不领情的钱二娃肯定是没有这个机会享受这些好处的。
他前脚进学习班,后脚在家族里就查无此人了,亲戚们避之不及,谁也不稀罕有一个劳改犯亲戚。
母子俩胡闹一场,以为能得偿所愿,却不想陷入了更加尴尬、绝望的境地。
从学习班里出来情况会更好吗?不可能,只会更糟糕。
漂泊还得漂泊,没有落脚地的境况也不会改变。
区别只在于之前只是不能在大溪沟村落脚,之后怕是在整个碾子桥公社都无处容身了。
“妹娃······”
被人像年猪一样抬起来时,钱二娃看见了抱着妹娃站在外围,正伸长脖子看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秀珍母女俩。
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媳妇儿和自己亲生的,可能这辈子唯一的闺女,此时此刻钱二娃内心的悔恨达到了顶峰。
他突然就不挣扎了,也不闹腾了,好像认命一般低下了头,似乎在羞愧。
如果这是他留给这娘儿俩最后的印象,他希望能稍微体面一些,即便他这个人早已经劣迹斑斑。
他做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抱有侥幸心理跟随母亲回到大溪沟村来闹腾,只是糊涂一生中最不值一提的一件。
只这也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队长对他彻底失望了而已。
或许从一开始就都是错的。
他娶了秀珍,却没有成为她依靠的觉悟;已经做了父亲,却没有为人父的担当。
事到如今,钱二娃才惊觉自己最不应该怪离开的人为什么离开。
只是一切都太晚了,他已没有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