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溪沟村能有今天的日子过,当队长的李祖富肯定不可能是个单纯的老好人。
可即便是张会计,也得有毛十五年没见过队长发这么大火了。
一时间院里院外一片安静,针落可闻,就听见李祖富暴揍钱二娃,一边打一边骂。
张桂芬早就缓过来了,但见李祖富那个打法实在吓人,和钱二娃比起来,她吃的这几巴掌根本不算什么,索性一直装晕,咬紧牙不吭一声。
钱大娃和钱三娃早被吓尿了,记者问什么答什么,在暴怒的队长面前,兄弟二人一句瞎话也不敢讲。
不仅如此,交代完自身的罪孽后,两人还争先恐后的歌颂起队长这些年为生产队做出的奉献和对社员无微不至的关怀来。
直夸的李祖富跟天上的菩萨临凡似的,浑身冒圣光,好像此刻抡起沙包大的拳头狠狠砸人的老头不是他。
知道这一家子嘴里没实话,就爱糊弄人,三个小记者心里不屑,表现却很诚实,一个劲儿点头,一个不字也不敢说。
看吧,讲道理没人听的时候,你最好会点儿拳脚,否则很难服众。
——李祖富
不愿在这群不值得的人渣身上浪费更多宝贵的时间,李祖富干脆利落的痛扁钱二娃一顿,出了口恶气。
张桂芬毕竟是女同志,他下不了手,好在村里的妇女们都是善解人意的,争着抢着要为队长排忧解难。
给张桂芬打的鼻青眼肿,那张搅弄是非的嘴都给她撕烂了。
可惜造谣生事毕竟不是掉脑袋的罪,只是恶心人罢了,最多也就打一顿赶出去。
只是在那之前,李祖富特意“请”报社的三个同志重点采访了张桂芬和钱二娃。
不是要登报吗?眼下便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采访完钱家三兄弟,三个记者坐在大队部里整理口供····不是,整理采访内容,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今天的遭遇给三个年轻人都提了个醒,尤其是马月。
这个天真的姑娘才知道,原来坏人不仅心眼儿不好,嘴也厉害着呢,好一通颠倒黑白呀!
村里的狼分明就是钱老大家自己招来的,虽说他们也算无心,可五条人命摆在眼前,责任是跑不掉的。
不说别的,正常人遭遇这样的事情,心中总或多或少要有些许愧疚吧?
就算赔不起,也该后悔、该难过,该后半辈子做好人好事来偿还罪孽。
这两口子倒好,还委屈上了。
难不成他们异想天开,以为可以背着五条人命继续留在村里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生活吗?
还敢记恨上撵他们出去的李队长,也不想想他们招来的祸是谁在擦屁股?
如果不是李祖富带着人手日夜不停的调查、奔波,就那群狼可怕的报复心,五条人命只是个开始!
握着笔杆子的手紧了紧,马月恨不得立刻开始写稿子。
她习惯用文字来抒发感情,和表面上看起来的稚嫩不同,马月的笔杆子可比她面相硬多了,文风犀利,敢说敢写,同行的两个男同志都比不上她。
可惜不能留下来熬夜写稿。
在知道大溪沟村这段时间不便留人的原因后,三个记者再也没说过要留下的话。
离开前马月特意找到秦小妹。
今天的见闻让她对眼前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同志好奇不已,心生结交之意。
她希望能有机会单独采访秦小妹,尤其是对方解救被拐妇女和发现狼群报复真相这两段经历,相信读者们一定会非常喜欢这样刺激的故事。
正愁在报社没人的秦小妹当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她一口应下,邀请马月等狼害解除后来家做客,到时一定好好招待她。
“小妹,我可以这样叫你吗?”马月感动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她不知真相冒犯在先,却不想这村里不论是大队长还是秦小妹都如此和善,如此宽容,让她自惭形秽。
多个朋友多条路,秦小妹笑的跟过年似的,她老太太一个,当然不会和小姑娘一般见识。
“当然可以啦~对了,你等一下。”秦小妹招招手,二丫立马跑过来,手里拿着钱大娘今早上刚做的冷吃香干。
用罐头瓶装的冷吃香干,光看卖相就鲜辣诱人,秦小妹给三个小记者一人一瓶,笑道:“自家制的小菜,带回去尝尝鲜,下次还一起来我家做客,记得把瓶子给我带回来哦~”
八十年代初期的物质匮乏是方方面面的,上国营饭店打饭还得自己带饭盒呢,罐头瓶更是难得的稀罕物,马月和两个男同志连连点头道谢,受宠若惊。
“那我们就走了小妹,回头我也给你带好吃的。”马月跨上自行车还不忘回头和秦小妹打招呼,脸上一开始的戒备不见,满眼都是不舍。
也不知道这工作狂是舍不得耽搁路上这点儿时间,想要通宵写稿;还是舍不得秦小妹这个刚刚认识就出手大方的新朋友。
把三个外来人送走,这场名誉危机才算有惊无险的解除。
这下村子里是肯定不能留了的。
易枝兰骂骂咧咧,陈春红哭哭啼啼,虽然舍不得,但还算体面,麻溜背上收拾好的行囊,伴着夕阳离开了。
临走时易枝兰找上门,红着脸把家里养的唯一一只大鹅送给了秦小妹,感谢她在有余的事情上尽心尽力。
“对不住,真是对不住,麻烦你累了两天,连饭都没请你吃一顿,这大鹅你就留着吧,这两天正下蛋呢。”易枝兰坚持要给,秦小妹没法子,只得收下。
三兄弟里最冤的估计就是这老大家了。
他们的的确确是不知情,就想贪便宜吃口肉,没成想亲娘赚他们差价就算了,还害他们背上骂名,没了儿子。
这下更是连遮风避雨的地方也没了,以后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从前没闹翻那会儿,钱大娘也是真心疼爱过有余这孩子的,时不时会给他买些吃食,路过总会去看看。
原以为那孩子长得壮实,以后长大肯定又高又壮,谁曾想小小年纪就夭折了。
消息传来时,钱大娘难过了好久,这会儿见老大两口子也要离开,她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家里剩下的卤味不多,钱大娘索性全部倒在个大瓦罐里,递给易枝兰,“拿着吧,安顿好了记得回来说一声儿,这大瓦罐就当婶子贺你们乔迁了,日子还得过,想开点儿吧。”
是啊,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过日子,咋不得向前看呢?
易枝兰抽抽噎噎的接过大瓦罐,和丈夫一起深深的给婶娘鞠了一躬,不再多话耽搁,相互搀扶着,拖着家里的零碎物件儿出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