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愧疚，也许是因为可惜，大半个月以来，程如安每天都会带东西来看楚离。纪如冰也知道这件事，但只是略微摇了摇头，却没阻止她。
走廊的瓷砖上散发出一股洁净但阴冷的气息，程如安推开复健室的门时，正看见楚离扶着双杠慢慢蹲下。他石膏拆除后新换的护膝在晨光中泛着冷白，后颈渗出的汗水将病号服洇出深色痕迹。
\"楚老师早，今天是莲藕炖排骨，”她把保温桶放在窗台上，发现前日插在花瓶里的洋桔梗被人换成了新鲜的百合。“医生说你至少要再观察两周，这几天感觉如何？\"
楚离撑着栏杆直起身，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见到她来倒是露出一丝放松的微笑：\"每天都比前一天好一点，我觉得挺不错。”
“嗯，那就好，”程如安点点头，坐下来道，“那个新来的资源咖还是被刘导拒绝了，他说剧组还能撑半个月，大概，是在等你。\"
“等我吗？多谢刘导抬爱了，只不过，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等到。”楚离看向窗外，他转头时领口微晃，程如安注意到那块翡翠貔貅的裂痕似乎更深了，红绳也换了新的编织绳结。
程如安没有搭他的话，只是沉默着将保温桶递给他，边看他喝边聊天：“樊大哥今天怎么不在？”
“他之前出去打电话去了，不过也该打完了，怎么现在也没回来？”
程如安回想自己来的时候也没看到老樊，正想说要不自己出去找找，就听见走廊突然传来皮鞋叩击地面的清脆声响。
这一层楼几乎只有楚离一个病号，老樊和医生也不穿皮鞋，那这个人，究竟是谁？
程如安正疑惑着，却瞥见楚离的手指猛然扣紧栏杆，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楚老师，你怎么了？”程如安皱眉问他，楚离紧紧抿着唇没开口，只是紧紧地盯着门口。
门开了，一个身穿着深灰色高级定制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高不高，相貌不显，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但他走路时的动作却明显带着上位者的气势，哪怕他脸上挂着笑容，也散发着一股冷意。
程如安从没见过这个人，但在看到楚离瞬间绷紧时，抿着唇退后一步，站在楚离身边。
\"小离，好久不见，我之前太忙了，没能来探望你，\"来人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他手里提着印有某奢侈品牌logo的纸袋，腕表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晕，\"听说你最近复健很辛苦，我特意从瑞士带了理疗仪。\"
楚离松开栏杆的动作像是被按了慢放键：\"林先生。\"
林先生？程如安更疑惑了，但看楚离的样子，两人显然是认识的，虽然看起来，关系有些紧张。
正在这时，一直没见到的老樊闯了进来，他见林先生已经进来了，只能收起心中的不满，陪笑道：“绍钧哥，小离他现在还在恢复期，精神状态不太好，医生还建议他在安静的地方多修养。”
林绍钧笑了笑：“我知道，所以我这次连助理都没带来，一个人来看的他，你不用担心。”
老樊见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只能闭了嘴。
林绍钧走上前，像是没看到程如安一般，直接无视了她，将纸袋放在理疗床上，取出了一副定制护膝，对楚离说：“之前我就说过，拍这种武打戏要多带点人在身边，剧组里也该多上心些。”
楚离漠然地看着他，一言不发。林绍钧也无所谓，这已经是他们之间相处的常态，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也觉得楚离这个样子不足为惧。
\"当年你父亲拍《刀锋》时，我也是这样每天盯着他做防护。\"他伸手要帮楚离调整护具，却被不着痕迹地避开。
林绍钧抬起头，看着楚离冰冷的一双眸子，面色也是一冷。不过长久在娱乐圈的沉浮让他早就学会了在短时间里调整自己的情绪，不过刹那，他就又恢复了刚刚那副笑呵呵的模样。
\"这位是程如安，程小姐吧？\"他突然转向程如安，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温柔的弧度，\"小离总跟我提起你，说你是难得能跟他聊戏的人。\"
程如安看着楚离瞬间绷紧的下颌线，心绪也变得一紧，只是谨慎地回了句“林老师好\"，对于他的后一句话，却没有回答。
林绍钧没有在意她这看起来不礼貌的举动，只自顾自地说话：“果然是现在娱乐圈最被看好的后起之秀，不管是相貌还是气质都比现在的小花强了不少。”
程如安听着他虚与委蛇，不耐烦听他废话，又看到楚离面色不好，耐下性子问：“林老师，您和楚老师是？”
\"我是他的监护人。\"林绍钧答道。
“监护人？”程如安惊讶地看向楚离。楚离虽然面色沉沉，但并没有反驳。
\"是的，从他十四岁父母意外去世开始，我就是他的监护人了。\"
楚离冷笑一声，转过头不再看林绍钧，而是拿起保温桶继续喝起了汤：“林先生西装翻领上的翡翠胸针水头和质地都很好，这是我母亲那些翡翠收藏里算得上上品的几件之一，看来林先生的审美还是进步了很多。”
程如安心一紧，看向林绍钧佩戴的那一枚翡翠胸针。
的确是一枚很精致的胸针，碧绿的色泽衬得林绍钧白下来的脸色越发得明显。
\"如安，\"楚离突然出声，\"能帮我去护士站取个冰袋吗？\"
老樊给程如安使了个眼色，程如安踌躇了一下，随后点头答应，出门拿冰袋去了。
护士站飘来淡淡的碘伏味道，当她捧着冰袋返回时，在门口听见了林绍钧的声音：\"嘉宜的新合同我看过了，违约金我可以处理，但你要想清楚......\"
\"我说过不需要，\"楚离的声线带着罕见的凉意，\"《刀锋》续集的版权您已经拿到了，还不够吗？\"
冰袋在程如安掌心渗出寒意，她听见纸页撕裂的脆响。透过门缝，看见林绍钧将撕碎的合同洒向空中，纸片如雪落在楚离苍白的脸上。
\"你以为刘导为什么同意等你？\"林绍钧的脸涨得通红，全然看不出刚刚彬彬有礼的样子，\"没有我打点媒体，你现在就是全网嘲笑的瘸子演员。\"
楚离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程如安吓了一跳，不敢再偷听，冲进去扶住楚离。
林绍钧看着楚离痛苦喘息的样子，脸上又浮现出一层痛快的光：\"你看，离了我你连呼吸都做不好。\"他转头对程如安微笑，\"能麻烦你叫下医生吗？小离这是旧伤复发了。\"
“我......”程如安想拒绝，但老樊拉着她出去，她只能狠狠地看了一眼林绍钧，转头去找医生了。
见程如安离开，楚离压抑着喘息道：\"别动她......\"
\"当然，\"林绍钧的声音带着笑，\"只要你乖乖出席下周的发布会。\"
诊室蓝帘拉合的瞬间，楚离将貔貅死死按在心口。那块陪伴他度过父母葬礼、撑过无数黑夜的翡翠，此刻在指缝间折射出破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