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一鸣去了东海郡驻军营地。
洛川却没有回到驻地,而是在影子和一众金甲近卫的守护下登上了城墙,他双手负后,对城墙上每一个向他行礼的士卒微笑点头。
夜幕降临,城墙上点起火把,士卒们结束了一天的忙碌,换防之后依次返回城墙下吃饭。
洛川在城墙上行走半晌也自饿了,眼见着将士们如此,干脆就与一队巡城士卒一起下了城墙,排着队,领了一顿标准军粮。
一碗白粥,两个饼子,和一块从巡城什长那里掰来的洋芋咸菜。
他一手端着白粥,一手拿了饼子,嘴里叼着咸菜,跟着巡城士卒寻了个靠近城墙的地方,与大家一样席地而坐,眼见着四周的将士们小心翼翼的躲远了些,便将白粥放下,将嘴里咸菜拿下来丢到粥里,冲正要离开的士卒们招手道,“跑什么?我又不是瘟神!来来来,大家一起吃还热闹些!”
将士们面面相觑,将他们祖上十几代人都加起来,也绝没有一个,能和一郡太守一起吃过饭的,直到第一个士卒百将壮着胆子靠过来不远不近的坐下,其它士卒们才渐渐靠了过来,这一下动作,好似鼓舞了四周更多的人,哗啦啦的,士卒们竟都围拢而来,将这一处城墙下挤得满满当当!
洛川看着四周一张张羞赧又兴奋的朴素的脸,也自高兴起来,只不过在没人知道的地方,又有些哀伤。
战争,永远是最残酷的事情,一场势必惨烈的河城之战以后,这些今日与他一同吃饭的将士们,又能有多少个,能够最终存活?
他的内心多少有些动摇,可随即,理性又强迫他心硬如铁。
慈不掌兵。
他端起那碗白粥,如同端了一碗醇酒,“在下,皇帝钦封汉州刺史、离郡太守及河城联军主帅,洛川!”
洛川的声音在真气的加持下,传遍四周,四下里一刹那寂静如深夜,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他们听着那一串惊人的名头,看着这个近在咫尺却仍旧显得极不真实的人,目光灼灼。
“可今日,以上这些名头,我都不是!”洛川端着那白粥朝着四面八方的将士一敬,“今日的洛川,就只是诸位兄弟一位普普通通的袍泽,与诸位兄弟同饮一锅白粥,来!且让我以粥代酒,敬诸位兄弟一碗!”
四下寂静,那白粥本也不算稠,洛川就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注视下,仰着脖子咕嘟咕嘟的全都喝了,最后将一块芋头咸菜叼在嘴里,嘴唇周边尽是白粥的痕迹,看得四下里的将士们偷偷摸摸的笑。
洛川自己也似是尽了兴,将咸菜拿在手中,哈哈的笑起来,这一下,四周的将士们就笑得更加欢畅。
不知是哪一位百将亦或伍长当先举起了粥碗,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敬我主帅大人!”
这一句话,像是起了连锁反应,所有士卒们一边嬉笑着,一边举起粥碗乱糟糟的喊着,汇成了同一句话,“敬我主帅大人!!”
“敬我主帅大人!!!”
洛川注视着四下里一个个端着粥碗咕嘟嘟喝粥的将士,哈哈大笑道,“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来来来,且看看谁是吃两张饼都磨叽到最后的孬货!!”
这话一说,他便当先一大口咬在饼上,那饼非是他在太守府宫里吃过的精面细饼,糙得很,嚼起来好像嘴里和了沙子,可他却理都不理,又小口咬了点咸菜,便用力的咀嚼起来。
四周将士们听了这话哪里还能受得了,一个个狼吞虎咽,吃得快的,直如风卷残云,简直要将自己噎死,才能罢休!
洛川此时也是噎得不行,一边后悔自己将那白粥一口气喝干净,又觉得自己简直蠢到家才会有这样的提议,可话既说了,傻x也得傻到底去,总不能输了!
四下里嘁哩喀喳,待到洛川好容易将两个饼子吃完,将最后一口咸菜丢到嘴里,两边脸颊鼓得好似两个气球,四下里去看的时候,却发现大部分将士都早已吃完,自己几乎要落到最后,却终究没有输的太惨,忍不住得意的笑,饼渣渣就有点往外漏,惹得将士们又是大笑。
洛川就这么看着大家,把嘴里的饼咽干净,起身抹了抹嘴的功夫,四周将士们不管吃完的还是没吃完的,就都站了起来。
洛川静静的看向四周众人,挺胸抬头,沉默着一拳重重敲在左胸!
四周的将士们同样肃穆而立,齐齐行了军礼!
洛川转身就走,他重新登上城墙,他要在今晚,将这一圈城墙一步步的走下来,让所有的士卒,都要看得见他。
影子看一眼四周久久不散的以军礼相送的士卒,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经在城墙上,洛川的身后,“同是边郡百姓,这苍山郡风土,与我离郡大不相同。”
洛川此时稍稍有些心绪不宁,闻言便问道,“有何不同?”
影子想了想,道,“今日之事若是在离郡,哪怕是太守大人初掌大权的时候,士卒们大概也会围坐而来,却不会坐在这般近的地方,更不会真的肆无忌惮笑话太守大人的言行举止,可今日之河城,有胆子大些的士卒,竟然敢靠近过来与太守大人碰碗,目光直视,其中意味甚是放肆......”
洛川闻言一笑,复又一点点怅然,他双手负后行走在城墙上,看着夜空繁星,一轮明月干干净净的高悬,无数年过去,从不为人间的冷暖而改变,“汉州百姓,谨慎内敛,自我登位以来,他们始终在看着我的一言一行,渐渐的累积信任,直到认定了我值得信任,才会真正的甘愿效死,如此,那一场河玉城之战,才最终能够得胜,可常州百姓,不同......”
洛川终究是叹息出声,“常州之地,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苍山郡既为边郡,民风更加豪迈彪悍,这里的百姓相比重礼,更加重义,他们听过我多少抗击北夷的故事,都未必能够发自内心的认同,可今日城下一碗白粥代酒,一句袍泽兄弟,他们大概就真的愿意为了我这个联军主帅,义轻生死了吧......”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喃喃自语,“我的决定......可以救更多的人......该做的事情,都已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