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北夷南下以来,济城的上空,便始终弥漫着一种浓郁的悲观气息。
短短数日之间,接连丢掉了北方五座大城,北夷此番来势之凶猛,超过了所有人想象力的极限,哪怕济城的百姓仍旧有着九百载积累的对于这座坚城的信心,以及对于太守姬重心的信任,北方严峻的形式,仍旧让他们失去了谈论任何旁的事情的心思。
直到这一日,一柄柄飞剑自西而来,其上一串串妖夷狰狞的首级,又或者鲜血淋漓的各色兽耳,实实在在的刺激到了济城的百姓。
他们呼着喊着,奔走相告,男女老少齐聚于街头,以至于万人空巷,到了从未有过的程度。
整座城都因此沸腾了。
好像常州,重新又拥有了希望。
因为有人在那些嚣张跋扈又不可一世的北夷身上,打了胜仗!
当济城的外城陷入空前的节日般的狂欢氛围时,内城却仍是数百载以来一贯的安宁,哪怕胜利的消息同样如同飓风一般席卷了整座济城,也让内城的人们走上街头小声议论,让他们连日来阴霾密布的心中阳光普照,可他们仍旧遵守着内城人应有的规矩,不曾逾越。
凤凰楼最高处的天字房内,季如崖将城内的一切看在眼里,自打来到常州,见多了南下的难民麻木如行尸走肉般苟活,见惯了达官贵人自欺欺人的迷醉,如今日这般整个城的人都似重新活过来一般,也让他蒙了尘的道心重新透彻了几分,“这一场仗,或许确实不能像河玉城之战一般被称为大胜,但对于常州而言,却似久旱逢甘霖,太过重要,当整个常州的百姓都可以如此,所有人不就可以知道那北夷也非不可战胜?不就可以重拾希望?”
江月影淡淡道,“师兄不曾听过一句话,叫做百姓可欺的么?”
她撩了一下耳畔秀发,冲跳舞的舞女勾了勾手指,那舞女便了然的斟满了一杯酒,低着头迈着小碎步将酒杯递到她的手上,“如果只是想要让百姓重拾希望,还需要什么大胜?只要那位名将太守肯撒几个无伤大雅的谎言,就足够了,可问题是......”
她扭头看向季如崖道,“仅仅只是让百姓重拾希望,有什么用?”
季如崖闻言微微蹙眉,不能言语。
江月影道,“抗击北夷,能够与大妖、真妖乃至于天妖抗衡的,是山上宗门那些修炼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前辈高人,能够抵挡妖夷大军以护佑人族百姓的,是各郡诸侯手里死死攥着的百战精锐,这两样中的哪一样,与百姓生不生得出希望有半点关系?”
“我先前之所以说需要一场河玉城之战那般的大胜,要的不是给百姓生出什么希望来,”江月影摇头道,“在这般的乱世,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让百姓们轻易生出希望反倒是害了他们,我说的,是要用一场大胜,让常州山上山下的那些话事人们重新生出希望,因为若是能真正的赢,谁又愿意舍弃掉自家的祖宗基业,舍弃掉自家宗门数百年的经营,丧家之犬一般往南逃?”
季如崖点了点头,又问,“可小师妹怎得知道那离郡太守此番不曾得了一场河玉城般的大胜?前次在宁远城,他可是带回了一颗实打实的大妖头颅的。”
江月影摇晃了一下杯中美酒,又是一饮而尽,“到了如今,我其实也有点相信他们说的那些传言,可即便他真的就是那身具大气运之人,在常州的这盘棋上,也绝无可能打出一场那般的大胜,因为他的手上没有离郡三十万精锐,也没有汉州山上宗门那般坚决的支持,更何况北夷不同于南夷,此番既然联手南下,在真正的战争拐点出现之前,他们就算坚如磐石,轻易动摇不得。”
季如崖摇了摇头,道,“那依小师妹看,这位离郡太守昨夜是去了何处,做了何事,又意欲何为呢?”
江月影轻轻一笑,再度将那酒杯丢给了面前的舞女,摆了摆手,示意她离远了些,“其实这一点倒并不难猜,以他如今手里头的那支天下志士组成的队伍,虽说也是清一色的修炼者,可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打些顺风顺水的便宜仗可以,更艰难些的根本想都不要想,如今的山南郡与北夷核心的中路大军对只在济城以北的群山之间,剑拔弩张,占不到半点便宜。”
“苍山郡方面因为易城被毁,北夷东路大军提前北返,”江月影道,“若是他敢率领这么一支乌合之众深入北部沦陷区,说不得就要被反过来包了饺子,所以唯一能去的,就只有局势复杂的北夷西路大军......的后方!”
“北夷西路大军的后方?!”季如崖暗暗吃惊。
江月影点头道,“自宁州城往西,便是京州,原本大张旗鼓驰援东北都不敢途径京州的洛川,这一次竟敢偷偷的借道京州,定然是有高人作保,甚至于为他们遮掩了天机的,如此一来,深入北夷西路大军的后方斩杀些小妖,也非什么做不到的事情。”
季如崖缓缓点头,道,“即便如此,深入敌后仍是极其危险的事,一旦他的意图被北夷方面发现......”
“这就要说苍山郡昨夜钓鱼的那一局了,”江月影笑道,“恰好就在这个时候爆发,也难让人不产生联想。”
“若真是如此,常州山上山下,也算是真正团结一心了一回,”季如崖轻轻一叹,道,“可惜姬重心不是洛川,谢黄石也不是公输异人,如小师妹所说,常州此局,仍是难破。”
江月影点头,一根手指绕上斗篷的流苏,反复拨弄,没有去接这个话题。
季如崖摇了摇头又道,“东来之前你曾说过,北夷此番南下的背后,应当有个极厉害的角色在为那些天妖谋划,若是方才你说的这些东西,那个厉害角色也可以参透,却不曾令北夷做出什么应对变化,则......?”
江月影拨弄流苏的手微微一顿,继而一切如常,“若真是那般,则这常州的败局......就绝难改变分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