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望之下朝的时候，惠安公主正巧奉旨入宫觐见皇帝。
惠安公主脸上被明曦挠出来的一道伤痕，眼下已经结痂。
但之前被人打脸的盛怒，依旧持续不散，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
那个小娼妇如果不是皇兄心尖上的人，她会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明氏最好还是祈祷皇兄能一辈子念着她吧。
否则，呵……
穿过长长的宫道，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转角回廊时，惠安公主忽然听到了什么，缓缓停下脚步。
一阵刻意压低却清晰可辨的议论声，夹杂着嗤笑，顺风飘了过来。
“……听说了吗？之前陛下给惠安公主新指的那位驸马，又快不行了！”一个尖细的嗓音带着幸灾乐祸。
另一个声音立刻接上，语气更刻薄：“啧啧啧，这都第二个了吧？咱们这位公主殿下，命里带煞啊！克夫的名头算是坐实喽，谁沾上谁倒霉，我看啊，这回也悬……估计驸马爷马上要归西咯。”
“可不是嘛！前头那位驸马爷，连个响动都没有就……唉，可怜那倒霉蛋儿，娶个金枝玉叶，福没享着，命倒搭进去了！”
“嘘！小声点！让人听见……”
“怕什么，这地方偏，再说了，她克夫不是满宫都知道的事儿？还不让人说了？”
惠安公主平时就张扬跋扈，宫里人多口杂，免不了有人非议她。
此刻，那些刻薄的话语，仿佛淬了毒的针，一根根狠狠扎进惠安公主的耳膜。
惠安公主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随即又褪去所有血色，变得发白。
惠安公主眼神泛冷，刚要迈出脚步走过去，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瞥见另一头回廊拐角处，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
是……许望之！
惠安公主鬼使神差地往朱漆廊柱后面一躲，只露出一双眼睛，冷冷地望过去。
日光斜斜穿过回廊的雕花窗格，恰好落在许望之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温润的光晕。
许望之显然也听到了旁边不堪入耳的议论，许望之眉头微蹙，径直走到了那两个躲在角落嚼舌根的小太监面前。
两个小太监正说得起劲，猛然看见一身青袍官服的许望之站在面前，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许望之默默地看着他们，眼睫微微垂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妄议主子，私传谣言，按宫规，该当何罪？”
陛下召见惠安公主，这两个小太监在此非议她，若让惠安公主听见，这两人肯定活不了。
因为是寒门出身，许望之对待宫里的宫女太监们都有一份怜悯和同情在。
上面人的一句话，下面人就会送了命。
两个太监涕泪横流，磕得额头都青了：“大……大人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许望之沉默了片刻，令躲在暗处的惠安公主也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随即皱起眉头，她本许望之会厉声斥责，或者直接叫侍卫拿人。
但许望之接下来的话，却让惠安公主愣住了。
“人言可畏，积毁销骨。”许望之声音是一贯的清冷温润，“公主殿下……何其无辜。她的际遇，岂是你二人可以妄加揣测，肆意嘲弄的？”
他身上没有权贵子弟常见的骄矜或浮华，只有一种沉淀下来温润如玉的书卷气，干净得仿佛不染尘埃。
许望之：“生老病死，皆是天命。将心比心，若旁人以此等不堪之言议论你们的亲眷，你们又当如何？宫中向来都是祸从口出的地方。你们两个起来吧，今日我权当没听见，若有下次，你二人好自为之吧。”
两个太监如蒙大赦，连连磕头：“谢大人！谢大人恩典！小的记住了！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说完，连滚带爬地跑了。
许望之看着他们仓惶的背影，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随即整了整衣袍，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清瘦挺拔的背影，在青石砖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孤清感。
廊柱后的阴影里，惠安公主像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方才的滔天怒火，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惠安公主神情有些恍惚，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许望之那句平静却极具力量的“公主殿下……何其无辜”。
何其无辜……
他说她何其无辜。
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在她被人议论“克夫”时，用这样平静笃定，甚至带着一丝怜惜同情的语气，说她无辜。
许望之……
怎么偏偏是许望之呢。
惠安公主原本是厌恶许望之的，虽然生了张好皮囊，但却出身卑贱。
给她提鞋都不配。
倒是和那个小娼妇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可这会，惠安公主的心，却毫无预兆地跳了一下。
她不是没见过好看的皮囊，皇兄便是龙章凤姿的英俊，世家子弟中也不乏姿容出众者。
就连她的两个驸马，也都是俊朗不凡。
但……像许望之这样，兼具了少年的清冽与文士的温雅，清俊得毫无攻击性却又自有一股韧劲的，却是头一回如此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惠安以前只当他是个碍眼的寒门穷酸，此时忽然有种被刺了一下的感觉。
那个人，在她心里忽然不再是碍眼的存在，反而带上了一层若有似无朦胧的，让她心慌意乱的光晕。
惠安公主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按住了自己狂跳不止的心口，眼神复杂难辨。
过了好一会儿，惠安公主才从廊柱后缓缓走了出来。
脸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但眼中的暴怒已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取代。
惠安公主目光冷冷扫向方才那两个太监消失的方向，嘴角缓缓勾起：“来人。”
立刻有随侍的宫女太监躬身听命。
惠安公主轻飘飘地吩咐道：“去，把刚才那两个嘴贱的奴才，给我找出来。”
宫女太监们心中一凛，不敢怠慢，立刻分头去找。
很快，刚刚那两个小太监就被侍卫扭送着拖了回来，重新跪在了惠安公主面前。
“公主殿下饶命！公主殿下饶命啊！”两人面无人色，磕头如捣蒜。
惠安公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脸上带着一丝奇异的笑意：“饶命？你们刚才嚼舌根的时候，不是说得很痛快吗？嗯？”
“奴才该死！奴才再也不敢了！许……许大人已经教训过奴才了！奴才再也不敢了！”其中一个太监涕泪横流地求饶，试图搬出许望之。
不提许望之还好，一提“许大人”三个字，惠安公主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幽暗深邃。
惠安公主轻轻哼笑一声，语气轻飘飘的，却字字如刀：“饶了你们？呵呵，本宫偏不！本宫今日，就要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的下场。”
说着，惠安公主微微扬起下巴，对着侍卫吩咐道：“把这两个人带下去杀了。”
“公主！公主饶命啊啊啊！”两个太监发出绝望的喊叫。
侍卫们面无表情，像拖死狗一样将不断挣扎哭嚎的两人拖了下去。
惠安公主默默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被拖走的方向，脸上那丝冰冷的笑意也消失了，只剩下一丝复杂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