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混账……”
“清洁。”
接下来,无论贵族如何辱骂,如何暴躁,白无一都只是几乎单调地重复着那些守序的无趣话语,直到周围警察的眼神似乎都开始变化起来。
终于,贵族看着那一滩血水,似乎屈服一样瘫回了椅子上,仰着头。
“听着,”
在被明显讥讽了一番后,他的语气反而缓和了下来,这让白无一感到有些好笑:
“我并不是一定要和你当敌人不是吗?店主,你要在这城市里当店主,那我们之间的共处是一定必须的!你需要我才能在这城市中立足……”
“为什么?”
白无一打断他:
“贵族大人,恕我直言,你有什么用?”
“我是全城地位最高的人……”
“地位再高,现在你我不都一样被规则拴着项圈吗?”
“除了规则以外还有谁敢这样对我?我现在除了规则,在这个城里面依然是唯一一个如鱼得水的人!”
“不,你不是。因为我也是、甚至我的同伴也是,除了规则以外,我们在这城里本质上没有任何的畏惧……甚至于,对我们中有些人(譬如杰森)来说,若非有规则的束缚,真正危险的其实是你们。”
贵族有些哑口无言。
真是见鬼,这城市已经存在几百年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一群肆无忌惮又莫名其妙的家伙……他没见过,吗?不对,好像见过,还不止一次,但……
“我控制着整个城市的食物渠道,你们如果不合作,我们两方就耗吧,反正你们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毕竟要吃饭不是吗?交通中枢那边虽然也是你们的人,可他就识时务很多。”
不,怎么可能见过呢?
贵族将那些莫名其妙涌现出来的繁杂思绪硬生生按了下去,继续维持着自己高傲的姿态,用下巴去瞪白无一:
“还有,你的那些可笑到了极点的海湾学生……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一边跟群疯子一样到处咬人,一边又有些人鬼鬼祟祟地来这边,这是害怕你们之间的合作协定没法被我发现吗?哼,果然,海民和工人就是这个城市里最愚蠢的家伙……
你和这些人为伍,是注定要被他们的愚蠢所牵连的。”
“……也许。”
粮草的问题,在老贵族被岳清以悬顶之剑杀死的一瞬间,便已经不复存在了。
刚刚贵族所提出的一切问题中,只有海民一方令白无一感到追问的必要,于是他假意屈服,将自己退步的重点放到粮食问题上:
“但是,如果你一直卡着那些食物,城市里是一定会发生混乱的,这种混乱甚至会牵连到地下的工厂乃至于你自己……你当真认为,封锁粮草入口,会影响的只有我这一方势力,而其他势力在你这个外来作用下和我这边结盟了,对你还造不成威胁吗?”
“结盟。”
贵族嗤之以鼻,看着那些静静站立的警察,用指尖一一指过他们说:
“你也未免太高看那些人的意志和团结力了,我告诉你,这些被规则束缚,只要有可能犯规便宁愿乖乖在原地等死也不愿多余动作的警察……曾经就是那些一盘散沙的市民自行组织起来的势力。
当烟雾笼罩整个城市之后,原本由那个老东西组建的警察是完全没有也不打算管这件事的,他们所要干的只有杀死所有反对者!所有!但是……”
贵族的指尖微微一顿。
他的声音变得庞杂,而其中的语调则变得时而年轻时而老迈,语调也变得更加微妙了起来。
“财富、地位、甚至过往实打实的功绩都无法阻挡疾病的缠绕,无论制止死亡的逼近……越是身居高位,越是感到恐惧,于是不择手段——我已经做到了那么多,怎么可能在这件事上失败?怎么可能……无论如何绞尽脑汁,还是无法避免人类的生老病死?我怎么会一天天变得如此丑陋,无能,和被我践踏的那些失败者一样,最终都要躺在泥中?”
“……”
“不,躺在泥中已经是最好的可能性了 我知道它已经长在我身上了……我操弄那机器太久,身上早就比这些无知的市民还更早长出了‘城市的一部分’。这也当然,它既然能在荒芜的泥土上恣意地铺设那些建筑结构,又怎么可能放过呼吸它排出废气的人类呢?我在最后企图逃离这里,但却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内脏脱出胸膛,早已畸变,而那内脏以他那愚蠢且确实空荡荡没有脑子的声音对我说:他是贵族。”
羊头贵族呢喃完这一句,默默地喝下了那红茶,并吃下了蛋糕。
他吃得很慢条斯理,且姿态的确算得上优雅,一举一动都与之前有了显着的不同,而当那些警察注视他时,他便抬起下巴,冷冷注视着他们。
“来谈谈吗?书店店主,不,他乡之人啊。”
贵族将面具前的红茶轻轻抬起,随后落下,这一次,他再没有因那红茶多么难喝而露出丝毫丑态……那依然倨傲的态度、那依然轻蔑的目光……
“为什么?你应该知道都发生了什么了吧。”
都证明了,这个家伙跟之前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即便这人的确是拓荒者,是那本书上创造出无数功绩的大功臣和城市最原初的罪人,白无一也对他没有畏惧。
一个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你应该已经死了,”
白无一不对他隐瞒,直接问:
“为什么又出现在了这里?”
“死?不,这里并没有真正的死亡。”
贵族重叠着双手,羊头面具下显出一丝幽蓝的光:
“不过这不关现在的事,总之,你不必担忧我来阻止你……如果我要阻止你们的话,可怜的年轻人,你们早就死完了,你们才具有真正的死亡,而后……”
他忽然做了一个掐手指的动作,止住了自己的话语。
随后是一阵沉默,直到贵族重新开口:
“你们所面对的是我的肿瘤。”
“那可真够恶心的。”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一个头脑空空,以我的形象丑态毕露的蠢货……我被插管在仪器之中时,他却在四处走动,我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四处败坏我的一切……咳、咳咳,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折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