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红叶真人之语,幼蕖不由一叹,已知后面的结果。
果然,又听红叶真人继续道:
“西丹芙到底还是惧我的,她被我一激,就止住了,阿砄也不敢来查,那批药草就这样进了丹炉……”
红叶真人的固执和自尊、西丹芙与凌砄的歉疚与退让,共同拧成一股看不见的阻力,将本可能进行的最后一步纠错挡在了理智之外。
“其实,其实……最后一瞬间,我下意识用神识去扫丹炉之内,似乎发现一两株九珍盘不对劲……那草叶上似乎没有钤印,纹路好像也多一两条。可是我真想不到会被人换成了十全锦,只想,怎么可能?肯定是我看错了……
“……我、我更不能在西丹芙面前犯错,我已经说过没问题了,而且那时若开炉,就前功尽弃……我这么一愣,就几息,药草就化了,也没炸炉。我就想,说不定,真的是我心急看错了,不一定有事……就硬着头皮撑了下去……”
听到这里,幼蕖忍不住又心疼又无奈。
年轻时的红叶真人,确实感情用事,面子、尤其是在情敌面前的面子大过一切。能怪她吗?师长只教授道法,却没有教过弟子们如何面对、处理现实中的纠葛。
她那时也只是个无处寻求慰藉的年轻姑娘,心高气傲却在感情上遭遇惨败,正好被人利用了心境的漏洞。
可恨的,还是西滟波!
“……后来丹药出炉,成色甚好,我就想,果然是我多心了,若不是药液纯净平衡,怎么会顺利练出圣元丹?所以那一瞬间的异样我和谁都没说过……我以为,什么事都没有……”
“我庆幸之余,还暗笑西丹芙当时枉做小人。谁想到,古战场上,师父服下那圣元丹后……”
红叶突然深深地呼吸了两口,胸口大大起伏,喉中“嗬嗬”,似乎再不能喘气。
墨川真人急得满头大汗,只能不住道:
“师姐,师姐!你莫说了!莫说了!”
幼蕖硬着心肠将灵力续了过去,帮师伯稳住了气息,好让她继续说下去。
红叶真人缓过气来,黑幽幽的眼珠子盯着幼蕖,脸色苍白得可怕,语声却也冷静得可怕:
“师父出了事,大家都道是西丹芙在圣元丹上做的手脚。我竟也那般以为,我一直那般以为。我反复跟自己说,我检查过的九珍盘没有问题,说不定是西丹芙在成药后滴入了十全锦的汁液。对,就是这样,我觉得肯定这样!
“这么多年,我都将罪责推在西丹芙头上,深恨她害了师父师弟。可如今,我才知道,是我自欺欺人。我为何要一遍遍跟自己确认?其实就是我不敢深想,我在逼我相信自己无罪。”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在墨川真人和幼蕖身上转了个来回,清凌凌的如寒冰浸泉一般,声音更冷:
“我骗自己骗了这么多年,逼自己恨西丹芙恨了这么多年,其实我心里是知道的,是谁的疏忽导致了不可挽回的局面!我在掩饰自己的过失。恨她能让我好受一点,
“西丹芙是魔女啊!她被当作黑手是所有人都觉得顺理成章的,更是我希望的。只要没人证明那批九珍盘出了问题,我就可以一直让自己正直下去。这是个我一厢情愿的梦,我以为永远不会醒。”
她语气冷漠,像是在揭发别人。一口气说到此处,终于停住,长长一口气出来,神情如释重负,完成了某种使命一般。
幼蕖与师叔墨川真人对望一眼,俱不敢说话。
墨川大抵是心里有数,此刻只见无限哀伤。
他已经失去了师父师兄,不能再失去师姐。玉台峰也不能失去叶霜晚的秋光剑。
红叶师姐说她一直在骗自己,其实她自毁自弃多少年,让伤痛淹没自己,何尝不是下意识的赎罪?
这些年,墨川真人既盼着师姐清醒,又忍不住想,她就这样活在自己营造的意识空间里倒也太平。
此刻听她揭破事实,他心里惶恐极了。师姐在完全清醒之后,会怎样惩罚自己的过错和逃避?是崩溃?还是走向另一个极端?
良久之后,红叶才从自己的情绪里回过神来,冰一样寒冷的审视神情突然化作悲伤的流水,她望向幼蕖,语气哀哀:
“我以为我瞒下的过错就这样暗不见天日,一辈子都只能在心底煎熬。可见是老天不饶我!不然怎么说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呢?那么巧!陈箐箐的所作所为会在绿柳浦暴露!我的梦才被这一棒敲醒,”
红叶所有的悲伤、懊恼如决堤洪水,倾泻而出,所有的言语都被恸哭淹没。
这些话她在心底藏了多年,日日夜夜,如千百把不能外露的利刃,埋在心里的同时也将心房凌迟得鲜血淋漓。
今天,利刃终于发作出来。
幼蕖鼻头酸涩。
师祖被害、师父被冤,罪魁祸首当然是西滟波,直接凶手则是陈箐箐。师伯其实也是受害者。
西滟波最是擅长拿捏人心,初涉情关的叶霜晚无知无觉地就入了她的彀。不,不止是叶霜晚,师父、西丹芙、墨川师叔,都在无知无觉中被她利用。
这魔女将几人间的尴尬、激愤、不服、歉疚编织成一张密密的网,张罗到极限,最终达成她的目的。
可是,师伯并非全然无过。
引来杨云玲与陈箐箐的是她,意气用事拒绝西丹芙最后检查的也是她。她自责、痛悔,正是因为此。
当然,这些应该也是在西滟波的算计之中。
魔门为何令人不齿?不是因功法特异,也不是因信仰不同。而是这种行事风格的阴邪恶毒!好人会被利用,善心会被利用,用情至深更会被利用!
幼蕖轻轻抱住红叶真人,缓声道:
“师伯,这么多年您心里一直记挂着师祖和师父,真的太辛苦了。您真情真性,师门情深,这份赤诚已经胜过了很多人。换作任何人,知道这样的真相都会感到震惊和自责,我知道,您心里一定痛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