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瑁看着印刷的错字,听着黄步禹的话,频频点头。
是啊,虽然这《论语》确实有不少错别字,但圣人的错别字,那能叫错别字吗?
那叫通假字。
不亦说乎,你不能修改为不亦悦乎。
女弗能救与,你不能改为汝弗能救与。
圣人之言,当一字不改。
集贤院这点都做错了,那不只是对圣人不敬,也是对学问的不敬,既然这样,取消其出版教材的资格,换一家干活,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大家清一色,都改为活字印刷了,谁也不比谁差……
唯一值得顾虑的是,集贤院的知院目前还是顾正臣啊,那个副知院事庄武,更是顾正臣的人,在这背后还有个晋王……
真娘见赵瑁有些犹豫,俯身推了推赵瑁的胳膊,娇柔地喊了声:“夫君。”
赵瑁看了看真娘,对黄步禹道:“这件事能不能做,还需要其他官员帮衬,我不便直接出手啊。”
黄步禹明白过来,从袖子里取出三张红票,递给赵瑁,轻声道:“老爷需要四处张罗,总归是辛苦,这些,不成敬意,事成之后,必会每年,不,是每半年,给老爷送上大礼。”
赵瑁伸出手将红票熟料地塞到袖子里,面不改色地举起酒杯:“先说清楚,这次是集贤院失职,与你无关,我倒是不稀奇什么礼,只是想为朝廷办事罢了。身为格物学院堂长,肩负教化弟子的职责,如何都不敢怠慢。”
黄步禹见酒杯空了,赶忙倒酒,一脸恭维之色:“自从老爷接手格物学院之后,那格物学院可以说是蒸蒸日上,如日中天。若是没有老爷,这格物学院的教育还被那群人给垄断着,老爷就是我们的福星……”
赵瑁哈哈大笑,一杯酒接一杯酒下肚,满是快意。
直至喝醉了,黄步禹才让人将赵瑁送了回去,临别之间对真娘道:“可要好好侍奉好老爷,无有不允。”
真娘行礼:“爹爹放心。”
黄步禹看着马车离开,满面春光地转身而去。
一双目光注视着黄步禹,直至不见了人,才收回目光,从栏杆处转身,走至桌边,言道:“王爷,人走了。”
帷帽抬起。
朱棡端着酒杯的手指不停地转动,一双眼锐利中带着锋芒,缓缓地说:“我知道了。”
卢关中低声问:“接下来怎么做?”
朱棡一饮而尽,将酒杯放在桌上,冷冷一笑:“什么也不做。”
“啊?”
卢关中有些诧异。
朱棡没有解释,起身结账离开。
翌日朝会之上,礼部主事吴峥上书,斥责集贤院收揽教材买卖却不用心,出版之物缺乏校对,圣人之言尚敢篡改,要求取缔其特供格物学院教材的资格。
朱元璋看了看吴峥,还有送上来的有错别字的书,威严地说:“既然如此,那就由赵堂长看着安排吧。”
赵瑁走出:“臣领旨。”
当日傍晚,沈勉便到了武英殿,对审阅奏折的朱元璋道:“赵堂长选择了同文堂特供格物学院教材,同文堂的背后,是商人黄步禹。”
朱元璋神情冷漠:“上午朝议朕刚点头,下午他便敲定了,这速度也是了得。”
沈勉默不作声。
这样的奏报持续了好几个月了,赵瑁娶了三个小妾,最近又独宠一个叫真娘的女人,在金陵城内外购置了五个宅院,租赁了三个铺子,吃了几碗饭,与谁吃过饭,喝了多少酒,这些锦衣卫都知道。
包括赵瑁晚上能折腾多久,买了多少补品,那也都记录了下来。
若不是不方便太过接近,估计都能画出来送到朱元璋这里。
如此胡作非为,如此肆意枉法,如此贪墨无度,这在之前,朱元璋早就将他剥皮了。
可现在——
沈勉不知道朱元璋在等什么,又是怎么想的,总之,对赵瑁的所作所为,极是容忍,没有半点发作的意思。
证据如山,偏偏不动。
君心似渊,难以揣测。
朱元璋将奏折放下,问道:“安南那里还没消息送来吗?”
沈勉摇头:“想来是距离太远,这个时候情报也应该在路上。”
朱元璋起身,走向一旁屏风,看着上面挂着的南洋舆图,抬手指了指:“正月出击,这都是二月下旬了,拖下去可是不利。若是朕预料没错的话,升龙城应该已入大明之手,当下大军正在收复地方。”
“罢了,南洋之事唯一可以担忧的也就是顾正臣那里,傅友德、蓝玉、沐英那里没什么好担忧。倒是纳哈出与元廷是越来越猖狂了,一些女真部落竟也敢公然加入元军,对辽东都司出手。”
沈勉不说话,这些军略上的事自己并不好插嘴。
朱元璋正思索着,内侍前来通报:“左都御史詹徽求见。”
“终于回京了,让他进来。”
朱元璋看了一眼沈勉,沈勉行礼告退。
詹徽入殿,肃然行礼。
朱元璋抬手,问道:“自去年十月至今,你巡查河南、山东、北平,四个月间,行程一万余里,现在归来,说说吧,安置百姓到底如何?”
詹徽的一张脸显得粗糙了许多,人也显得精干了些,恭敬地回道:“陛下,山西移民百姓大体都得到了妥善安置,镇国公当年答应移民的待遇,也全都落到了实处。”
“这一次,各地布政使司、府州县衙门,可谓精诚协作,将移民之事认真办结。臣可以告诉陛下,百万移民,没有苦难,百姓安居,兴旺可期。”
朱元璋满脸笑意:“这次大规模移民,经验可贵。尤其是三布政使司之下的衙门,竟主动拿出银子赈济穷困百姓,更让朕欣慰。”
詹徽回道:“臣也感慨,可见官员将百姓放在心中,而百姓对朝廷,也愈发感恩。”
朱元璋看着憔悴的詹徽:“这些天倒是辛苦你了,朕准你休沐半个月,好好陪陪家人,如何?”
詹徽行礼谢恩,然后道:“陛下,臣刚至金陵,听闻礼部侍郎赵瑁在去年年底便接任了格物学院堂长一职?”
“有这么一回事。”
詹徽犹豫了下,言道:“臣还听闻,赵侍郎开年之后,仅仅在正月里便召集商人多达五次,竟是为了买卖格物学院入学名额,不知此事是否为风闻,莫须有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