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送死?”
“匠人留在三司之中,如何是送死啊!”
看着满脸疑惑的朱桢,赵青笑着摇了摇头。
“殿下多半还未在军中历练,自然不知。”
“大军开拔,自然是要有工匠随军的。一来能修补军械,二来也能用来运输辎重。”
“那也不会啊,赵将军。”朱桢赶忙说道,“现今皇兄开工科,朝廷极重工匠。”
“所以保平村的匠人前往三司,多半不会被调往前线。”
“赵将军大可放心......”
“殿下想差了。”赵青语调平平,冷声打断道,“陛下宅心仁厚,小人自然相信村中匠人即便行军,陛下也会下旨照拂。”
“而且小人也曾在军中,自然知道无论哪一位将官都对行伍中的医馆、匠人、庖厨很是照顾。”
“所以小人不担心村中匠人在军阵中,被流矢、暗箭误伤。”
“小人担心的是,这些年轻的娃娃们难忍心头热血,主动请缨,冲阵搏杀!”
赵青常年与兵器打交道的匠人,自然明白村中那些年轻匠人是何想法。
自己打造的兵刃,交给谁都觉得有些辜负。
所以这些年轻匠人心中都有一个愿望,那便是手持自己打造的兵刃,杀敌立功。
让自己和自己所打造的兵刃一同扬名。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年他回村招募兵卒之时,仅是三言两语便能让村中全数青壮一同从军。
然而事实上。
军阵凶险,并非热血少年心中设想的那样。
登临战阵,少说千人混战在一起,想要活下去不仅要手中有力、兵器锋利,更要有足够的运气。
少年幻想的凭一人之力,力斩无数敌军,拜将封侯。
这些仅存在于幻想之中,于真实的战场上,他们没什么特殊,他们也没有第二条命。
甚至大多时候,在敌军接连的箭雨之下,很多兵卒甚至都没能冲到敌军跟前,便早早殒命。
可这些话无论他说过多少次,村中那些年轻人都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少年热血让他们目空一切,更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个特例,认为敌军的箭矢、兵刃会绕过他们,认定他们必然能斩获无数战功,拜将封侯。
所以无论他怎么说,如何约束。
这些年来一直都有年轻人悄悄离开村子,报名从军。
而这些人无一例外,一个都没有活着回来。
这也就是为何赵青不愿让村中青壮匠人离开保平村,不愿他们前往凤阳三司,更不愿他们从军的原因。
“殿下,保平村为军阵打造兵刃,也算为国出力。”
“还请陛下看在小人的面子上,保全他们的性子,让他们留在村中打造兵刃报效朝廷!”
看着赵青说完便拱手下拜,朱桢下意识便要伸手搀扶。
可此时的赵青目光却愈发笃定,再次拜请道。
“求殿下开恩,准村中匠人留在保平村,以锻造兵刃报效朝廷!”
“这.....”
明白若自己不答应,赵青断然不会起身。
特别是看到赵青那一脸庄重的模样,朱桢无奈只好出声附和。
“赵将军快快起身.....”
“多谢殿下!”
语罢,赵青站起身子冲着朱桢又是沉沉一礼。
不过这次倒没有给朱桢继续开口的机会,赵青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而看着赵青离开的背影,此时的朱桢却还没回过味儿来。
直到晌午见朱梓三人回来,朱桢猛地一拍桌子,当即便反应了过来
“六哥,你这是?”
“被赵青那老东西耍了!”
朱桢语气愤愤,不悦说道。
“我召他前来本是要试探口风,找机会提及让保平村的匠人前往三司。”
“可那赵青一上来便看透了我的意思。”
“给我讲了个故事以后,竟让我稀里糊涂答应他不准村中匠人离开保平村!”
若不是看到朱梓他们几人回来,朱桢恐怕直到此事都反应不过来。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
他在赵青跟前的确太嫩了一些。
两人相差太多,今早的一番对话,他完全就是被赵青牵着鼻子走!
“也罢,你们三人查的怎么样了!”
朱桢刚出声询问,朱榑忙上前说道:“六哥,村中匠人对前往三司并没有太过抵触。”
“相反,一些年轻匠人甚至都不知道有凤阳三司的存在。”
“而朝廷开设工试,保平村距离京城不过二十里,他们自然也知道。”
“之所以没有参与工试,乃是他们误听传闻,以为参加工试还要有秀才的功名。”
“七弟!”朱桢看向朱梓,“当地县志有何端倪?”
“保平村原本是一块荒地,洪武二年才有的村子。”
“而且有一点很是奇怪。”
“近几年来,保平村上报了百余口失踪之人。”
“而且据说这失踪的百余人甚至被村中祠堂给除了名!”
“哼!”
待朱梓说完,朱桢语气愤懑,当即冷哼出声。
“皆是赵青所为!”
“失踪之人乃是偷偷离乡,要么投军、要么前往三司。”
“而这赵青上报失踪,其目的便是要让官府出面,将这些投军、前往三司的村人捉拿回来。”
大明路引制度很是严格。
想要离村的村民的确能到官府换取路引,可一旦将他们定为失踪之人,那他们的路引自然也就失效。
届时被其他地方官府查探到之后,自然免不了一番惩处。
而路引失去效用,那些离村的百姓也就只有回村这一条路。
至于将那些久久不归的村民从祠堂除名,那便是震慑其他村民,防止这些人也悄悄出村。
“还有不知凤阳三司招募工匠,以及散播参加工试需要秀才的传闻。”
“想来都是赵青所为。”
“这老匹夫!”
朱榑闻言,怒冲冲便要朝门外走去。
可还不等他走出两步,一旁的朱梓直接挡在了他跟前。
“七哥去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自然是找那赵青要个说法!”
朱榑语气不悦,怒声斥道。
“如今我朝全国招募工匠,大哥更是为工匠短缺发愁。”
“可那赵青却敢蓄意阻挠,乱我朝国政大计。”
“这般混账,即便他有先前功劳也难逃国法!”
见朱榑一把将朱梓推开,径直便朝门外走去。
身后的朱桢此时却也跟着开口道。
“去吧,去吧。”
“七弟去了也好,到时候被赵青胖揍一顿,即便闹到大哥哪里,也是咱们几个处置无方。”
“这样大哥也好将咱们几个直接召回宫中,也省的哥几个在保平村还要耽误一个月。”
“七弟,你尽管放心大胆的去找赵青麻烦。”
“见面什么也不用说,直接动手。”
“若不然的话,凭你断然不是赵青的对手。”
“嗯....”
此言一出,朱榑脚步一僵有些茫然的看向朱桢。
“六哥,你这是.....”
“蠢货!”
朱桢愤愤斥道:“做事也不知动脑子,就凭你这一身莽劲儿能干成什么事。”
“你若想去,现在便去!”
被自家六哥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此刻朱榑对赵青的怒气也消减了大半。
也是看他一脸无措站在原地。
朱桢白了他一眼,随即冲几人继续说道。
“哥几个要明白,大哥命咱们来保平村虽说名义上是在一个月内锻造两千把兵刃。”
“可实际上哥几个也都能看出来,大哥是想将保平村的匠人并入凤阳三司。”
“而眼下既然那赵青是个阻力,那便从村中的匠人下手。”
明确目标后,朱桢看向年纪最小的朱檀。
“老十,你现在便回京前往工部,将今年工科及第被授官职的匠人带来几个。”
“是,六哥。”
待朱檀离开,朱桢看向朱梓。
“八弟,你最聪明,当下可有主意?”
“如六哥所言!”朱梓早有盘算,直接出声。
“只要一个月内,保平村能锻造出两千把兵刃,咱们哥几个便也算完成大哥所托。”
“所以当下臣弟以为,可暂时不去跟那赵青周旋。”
“尽力督促工匠赶工便是。”
“不妥!”朱桢当即否认道。
“虽说锻造两千把兵刃咱们便算是完成大哥交代的差事。”
“可将保平村的匠人并入凤阳三司,任谁都知道此乃大哥所愿。”
“况且加紧锻造兵刃也需赵青开口。”
“可是六哥,那赵青不是个省油的灯。”
朱桢所言,朱梓自然明白。
可无论是周旋委蛇还是洞察人心,他们都不是赵青的对手。
更不需说那赵青在保平村多年,他的话村中匠人自然信服。
何况他们几个中人情最为练达的朱桢都被赵青牵着鼻子走,那他们几个自然没法说动赵青。
“六哥若想说服赵青,怕是不能啊!”
“自然!”
“咱们几个在赵青跟前确实不够格,那便不与他周旋。”朱桢当即决定道。
“从村中匠人下手。”
“那赵青经历战阵,知道军阵凶险,故而不愿村中匠人外出从军。”
“可村中的年轻少壮就没有建功立业的心思?”
“六哥是说.....”
“请村中年轻匠人喝酒宴乐!”
朱桢当即起身道,“咱们几个身在天家,尚且有为国效力之心。”
“这些村中百姓难道就不想建功立业?”
看着朱榑在自己与朱梓商议之时,既有些失落又很是沮丧的站在屋内,不知如何插话。
朱桢轻咳一声,转而冲朱榑吩咐道。
“七弟擅饮,届时你同那些年轻匠人好好喝一场。”
“待喝醉之后,不怕他们不吐露心声!”
“好!”朱榑闻言很是用力的点了点头。
而等他下去准备。
朱桢却看向朱梓格外严肃说道。
“两千把兵刃,莫说一个月。”
“就凭保平村这些平日散漫的匠人,给他们半年时间他们也锻造不出来。”
“所以大哥交给咱们的差事,也压根不是督造两千把兵刃。”
若前线果真需要兵刃、军械,朱标哪里会将希望寄托于保平村。
命凤阳三司锻造不仅快捷,而且还实用。
所以在看到保平村匠人散漫,甚至开窑锻造都需特定日子后,朱桢便也坚信朱标命他们来保平村的目的,是替凤阳三司吸纳保平村的千余名匠人。
“六哥是说,即便一个月后咱们交不出两千把兵刃,可只要能将保平村的匠人编入凤阳三司。”
“那咱们便算完成大哥交代下来的差事?”
“自然如此,不过还是要督促保平村兵刃的锻造。”
是日晚间。
朱桢命人在院中支上好几张大桌,并备好了酒菜。
朱梓、朱榑则亲自上门,将村中年轻匠人都请了过来。
当看到赵青也听到消息赶了过来。
朱桢笑笑,转而冲众人高声说道。
“赵叔,诸位乡亲。”
“我兄弟四人前来保平村,乃是奉陛下之名,督造兵器制造。”
“如今吐蕃不臣,云南土司作乱,安南一朝又环伺西南。”
“朝廷无奈,只得两路出兵。”
“而将士征讨在外,势必辛苦。战阵凶险,自当有利剑、铠甲傍身。”
“故而,小王兄弟四人烦请诸位匠人为国尽心,加紧锻造军械!”
语罢,朱桢冲着眼前众人拱手躬身。
“殿下放心,朝廷看的起我们,我们自然尽心竭力!”
“是啊,即便殿下不说这话,我保平村的众人也不敢偷懒!”
“敢问殿下,此次要锻造多少军械?”
“两千把兵刃。”
“嘶~”
此话一出,原本斗志昂扬甚至信心十足的众人,此刻瞬间哑火。
数秒沉默过后。
其中一人小声问道:“那......多久交出两千把兵刃?”
“一个月!”
随着朱桢声音落下,方才便已哑火的众人,当下甚至有人面露绝望。
与此同时。
当看到赵青思量数秒后,刚准备开口。
朱桢顺势打断道:“不过诸位放心,因战事紧急,军械短缺,朝廷这才定下一月督造两千把兵刃的要求。”
“可实际上,即便一个月后保平村交不出两千把兵刃,朝廷也不会惩处。”
“只不过......只不过.....”
“罢了,不说也罢。”
见朱桢面露为难苦笑了一声,随即不再多言。
此时面前的一众百姓愈发好奇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