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兵谋不过人心
“啊？”
常茂低声惊呼一声，很是茫然的看向姚广孝道：“咱们并未派兵攻打爪哇啊，蓝诚将军虽率两万将士，可也并未参与攻城之战。”
“况且爪哇国灭，咱们又没从中得到半点好处！”
“总不能是因为咱们大明实力强盛，便将所有兵祸的屎盆子都扣在咱们头上吧！”
看着常茂那满是不解的模样，姚广孝一时竟觉得常茂有些赤子心性，很是有趣。
微微颔首过后，姚广孝冲常茂温声道：“正如将军所言，爪哇被灭，对我朝没有半点好处。”
“一来，蓝诚将军率领的我朝将士不曾参战，只是督军。”
“故而爪哇一国的财物，半分都落不到咱们将士手中。”
“二来，爪哇一旦灭国，安南等国必上书请求我朝将爪哇土地分封诸国。”
“而爪哇所在之地，正是我朝海贸必经之所。”
“无论哪朝战局，届时都能同样发展海贸，得财不说。甚至过些时日，他们还敢向我朝船只收取关税。”
“最为主要的一点，还是爪哇实力本不算弱。能两次夺回土门钉便可见一斑。”
“一旦爪哇被灭，诸国之中便只剩安南势大。而那安南又极不安分，届时他必是联络诸国，意图不臣我朝。”
“所以先前陛下放那爪哇使臣还朝，也压根没打算要覆灭爪哇一国。”
闻言至此，常茂眸光呆滞，一时竟有些震撼。
他只觉得大明的将士没能从爪哇灭国中顺手撷取财物，便担上爪哇灭国的骂名很是不公平。
可他却怎么也没想到，爪哇灭国对大明竟有这诸多影响。
而且姚广孝虽没有提及，但常茂却也能明白。
诸国联军毕竟是打着为上国平奸的旗号，发兵爪哇。
爪哇被灭，大明自然要担此灭国骂名。
“那.....”
正当常茂准备说当下该如何是好之时，却见蓝玉、姚广孝二人同时冲他摇了摇头。
而看到朱标眉头微皱，沉思之下一言不发。
此刻常茂这才算开了些窍，蓝玉、姚广孝乃是不想让自己打扰朱标。
更是因为所有问题都抛给朱标思考对策，实在是有失臣子之道。
然而话又说回来，此事毕竟牵扯一国命运，再没有听到朱标明确表态之时，他们也的确不好妄言什么。
半炷香后。
朱标揉了揉太阳穴，当即出声道：“爪哇不能灭，有此一朝，朕留之有用。”
“你几人可有应对之策？”
“回陛下！”姚广孝没有片刻迟疑，当即说道：“臣以为，可援助爪哇一朝军械、火器等物。”
“诸国联军攻打爪哇，如今已有三月余。而爪哇此刻还不向我朝请援，想来也是因其担心此战乃是我朝授意诸国。”
“先给予他们些军械，也能让他们明白，我朝并无灭绝爪哇之心。”
“姚大人所言有理！”蓝玉紧跟着说道：“蓝诚办事最为稳妥，援助爪哇军械一事，断然不会被安南诸国觉察。”
“而且末将以为，当加派兵马前往爪哇。”
“陛下可向蓝诚下旨，一旦诸国联军攻破土门钉，踏足爪哇内陆。”
“蓝诚需率我朝将士护佑爪哇百姓，断不准诸国联军屠戮无辜。”
“届时爪哇百姓自知我朝仁德，也自然不会将此灾祸挂在我朝头上！”
听到蓝玉、姚广孝接连说出应对之法。
此刻站在殿中的常茂也觉很是尴尬，好像包括朱标在内的在场众人，唯独只有他常茂脑子最不灵光。
“末将....末将.....”
倍感尴尬之下，常茂结巴出声，也想说些对策。
可大脑飞速运转，却什么都想不出来。
当看到蓝玉、姚广孝，甚至就连朱标都将目光投了过来，常茂索性直接说道：“陛下，末将无甚谋略，不知解法。”
“可末将愿率将士奔赴爪哇前线！”
听到常茂这话，朱标笑着摆了摆手道：“爪哇之事，还无需你亲自到场。”
“方才你几人所言不错，我朝当向爪哇表示宽容之心，不过暗中私授军械、火器终究有些上不得台面！”
“传朕旨意！”
“待诸国联军攻破土门钉后，停军不前。土门钉一地财物，皆为诸国所取。”
“然！我朝将在土门钉搭设港口，用于海贸。”
“日后海贸收益，往来货船所缴国税，大明抽取五成，爪哇得剩下五成！”
待朱标说完，姚广孝与蓝玉相互对视，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相比于偷授爪哇军械，朱标下令诸国停军的确更加高明，也更加体面。
而且朱标也没想太过欺辱爪哇，不能下令诸国停军，防止其国被灭。
更是将后续土门钉的五成关税让给他们。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想来爪哇不仅不会有什么怨言，当听到朱标旨意后更是会心怀感激。
只不过！
蓝玉看向朱标，拱手道：“陛下所言之策对我朝，对爪哇都是极好。”
“可末将担心安南诸国不会答应。”
当看到姚广孝也很是认同的点了点头后，蓝玉这才看向朱标继续说道：“诸国兴兵，奔驰千里，越过海上艰难抵达爪哇。”
“想来他们从一开始便是抱着覆灭爪哇的心思去的。”
“而如今，陛下却只给他们土门钉一地之财，还是让诸国一同瓜分。”
“想来其他诸国必不甘愿！”
蓝玉没有明说的是，诸国联军用命打下来的土门钉，最后朱标甚至都不打算将土地给他们。
在土门钉兴建港口收取的关税，朱标也没有抽出半成给他们的打算。
别的不提。
起来他蓝玉若是诸国领兵攻打爪哇的将帅，面对如此不公，他蓝玉自然不会答应。
“而且.....”
不等朱标开口，蓝玉浅浅看了眼朱标脸上表情变化。
待确认朱标并无怒意后，蓝玉方才出声继续道：“而且诸国畏惧我朝，说到底还是诸国国主，朝中文人心生恐惧。”
“诸国将帅，军中兵卒对我朝威慑并无直观感受。”
“所以一旦陛下这道令旨发至爪哇前线，发至诸国将帅的军中，饶是其国内群臣、国主勒令退兵，想来那些将帅多半也不会答应。”
待蓝玉说完，朱标饶有兴致的点了点头。
实际上，蓝玉这话说的还算是十分温和。
毕竟不准诸国烧杀劫掠，只将土门钉一带银钱留给他们。甚至就连他们用血用汗，用性命打下来的土地都和他们没有关系。
说这是打发叫花子一点都为过。
有此欺辱，那些诸国将帅能答应退兵才怪。
可纵然朱标也知道这点，然而对方才那道令旨，朱标却没有半分打算修改的意思。
“你三人可还记得诸国因何兴兵爪哇？”
“嗯？”蓝玉微微一怔，随即道：“先前诸国使臣来京，本意是想试探我朝虚实。”
“趁我百万大军征讨倭国之际，以犯边要挟，想要我朝财物。”
“后见陛下丝毫不惧，他们便将所有罪责推至爪哇使臣身上。”
“甚至还打着为天朝平奸的旗号，兴兵爪哇。”
“这便是了！”就在蓝玉说出最后一句之时，朱标当即出声道：“诸国兴兵爪哇既然是打着为我朝平奸的旗号，那我朝言说罢兵，他们自然也就没有理由继续向爪哇用兵。”
见蓝玉眸中还有犹疑，朱标眸光一凝，沉声说道：“先前诸国将一切罪责尽数推至爪哇身上，这本就是将我朝视作傻子混弄。”
“当时秋收在即，我朝百万大军兴兵在外，朕便不想同他们计较。”
“然而眼下秋粮已收，倭国战事也近尾声。朕仅有的几分顾虑也彻底消散。”
“所以！”
朱标饶有兴致的看向蓝玉，淡淡问道：“梁国公以为，朕此时还能容他们随意诓骗、糊弄我朝？”
“这.....”
闻言至此，蓝玉这才明白了过来。
说到底，朱标从始至终便压根没有糊涂过。
先前诸国使臣来京试探，朱标佯装无惧同诸国开战，不仅骗过来诸国使臣，就连他们这些朝中武将、天子亲信都一同给骗了。
然而此刻听到朱标这话，蓝玉方才明白。
当初在面对诸国使臣之时，朱标自然知道那时不是与诸国开战的时机。
从一开始朱标就是抱着拖延时日的打算，拖到大明秋粮收入粮仓，拖到倭国之战进入尾声。
而后，诸国若再敢不恭，朱标也就不许容忍半分。
只是话又说回来，蓝玉眸光动容，眼神很是复杂的看向朱标。
如此之事，朱标却从未与任何一人提及，天知道朱标当时面对的是何种压力。
倘若真与诸国开战，朱标又会是怎样的焦头烂额。
“也正因如此！”
和心中震撼，甚至隐隐有些自责的蓝玉不同。
朱标语气平淡，可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缓缓说道：“我朝令旨传至爪哇，诸国不愿听命又能如何？”
“但凡诸国胆敢继续兴兵，侵占爪哇，那便是不臣我朝之贼子乱国。”
“纵然他们有些头脑，合兵反扑，赶至我朝东南沿海又能如何？”
“朕先前不准你对安南用兵，为的便是抵御诸国联军的随时反扑。”
“况且朕原本就说过，当下我朝兴兵伐国并非主要，当下我朝最为要紧的乃是让诸国百姓心向天朝。”
当听到最后一句，姚广孝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此刻猛地眼前一亮。
还不等他发声，却听朱标继续说道：“我朝令旨抵达安南，安南百姓也知此次兵祸并非我朝之因，实乃诸国假借我朝名义，擅自兴兵。”
“届时安南自是对我朝愈发恭敬，其民也愈发心向我朝。”
待朱标说完的一瞬，姚广孝忙重重点头，当即惊呼道：“陛下所言极是，陛下所言极是！”
“兴兵伐国，只是下策。”
“使他国百姓心向我朝，用不了多久我朝便有统御诸国之根基。”
“届时无论是随手兴兵，亦或是教化其民，总得来说都比现在只兴兵伐之要好的多。”
“朕就是这个意思！”
朱标应了一声，转而看向蓝玉道：“将朕之圣旨发往爪哇前线军中，晓谕诸国。”
“转告爪哇，若其愿遵朕之圣谕，半月内遣使来京。”
“陛下是打算当着安南国主的面，言宽恕爪哇之实？”姚广孝神色激动，当即说道。
当看到朱标点了点头后，姚广孝心情更是激动，脸上笑意更是藏都藏不住。
朱标这法子的确是好。
将安南国主留在大明京城，纵然远在爪哇前线的安南兵卒不尊大明，可他们也要投鼠忌器，为自己国主的安危考虑。
更让姚广孝觉得有趣的是，朱标诏令安国国主叩京请罪，实则是将其限制在大明，使得安南国不得不听命撤兵的做法，在一些文人儒生眼中多有阴险之意。
可当真阴险吗？
以人与人之间的常理来评定两国之交的手段，这未免有些狭隘。
毕竟两国之交关系着两国无数将士的性命，更有寻常百姓的安危。
国与国之间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让无数人丧生。
身为帝王，朱标首先要做的自然是保证本国利益。
所以对于朱标诏令安南国主来京的做法，姚广孝非但不觉有半分不妥之意，反而还觉得朱标心思机巧，不受梏于俗事。
“陛下圣明，臣这边催促礼部诏令安南国主叩京请罪。”
姚广孝说完冲朱标拱了拱手，转身便先行离开了奉天殿。
而蓝玉、常茂也跟着拱手告辞，可刚走出两步，蓝玉却是脚步微滞，转而回身看向朱标道：“陛下辛劳，属臣下无能。”
“还望陛下万望保重！”
“嗯？”
当看到朱标面露疑惑，默默盯着自己。
蓝玉顿了顿，这才将心中所想尽数说出。
而听蓝玉说完，朱标却满不在乎道：“先前诸国使臣来京，我朝的确不可与诸国开战。”
“之所以当时未能将实情告知于你，朕也是想着以防万一！”
朱标示意蓝玉继续落座后，温声说道：“一旦将实情说出，朝中官员面对诸国使臣时多半会有所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