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殿的最高处，是一个鲜有人至的观星台。
冰晶砌成的栏杆上凝结着永不融化的霜花，在月光下闪烁着幽微的蓝光。
这里的视野极佳，可以俯瞰整个冰岛之星圣山的全貌——连绵的雪峰在皎洁的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微光，仿佛沉睡巨龙的脊背，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更远处，隐约可见圣山脚下稀疏的灯火，那是信徒们聚居的村落，在无尽的雪原上如同散落的星辰。
污独自坐在观星台边缘，双腿悬空，黑袍在夜风中微微飘动，像是夜色本身的一部分。
他在这里已经坐了许久，注视着天空中流转的极光，以及极光背后那些看不见的星辰。
他能够看见……
看见，能够感知到常人无法察觉的能量流动。
元力流淌与宇宙之间，如同潮汐般规律而不可抗拒。
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井然有序，如同一件被精心编织的网格，非宏大的伟力不可触碰。
如果是平常的话，他会觉得这种秩序是应该的，是平常所注定的。
但令他困惑的是，这一次，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抗拒。
那种感觉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丝线将他缠绕，将他牢牢地系在这个冰封的世界。
每当他想集中精神感知通道的波动，安莉洁纯净的笑容就会在他脑海中浮现。
那个总是带着呆滞表情的圣女，不知何时莫名的烦躁感时刻笼罩着他。
她笨拙地学习符号的模样，她专注地聆听故事时的眼神，她拉着他的袖口说\"到你陪我了\"时的执拗...
这些画面如同最坚韧的蛛网，将他的心牢牢缚住。
\"你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平淡无波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平静无波，却让污的脊背微微一僵。
他并未回头，因为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大祭司总是这样无声无息地出现，仿佛他本就是圣殿的一部分。
污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独特能量场，那是常年与一股凌驾于元力之上力量打交道所留下的印记，如同陈年古籍上沉淀的墨香。
\"祭司阁下也难得有雅兴来此赏景。\"污淡淡回应，目光依然停留在远方的雪山上。
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
大祭司缓步上前，白袍在冰面上拖曳出细微的声响，那声音规律而沉稳，如同他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
他在污身旁站定，双手交叠在权杖之上，仰头望向穹顶之外的星空。
老者的脸上布满岁月的沟壑，每一道皱纹都仿佛刻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那双眼睛却依然锐利，在夜色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仿佛能洞穿人心。
二人沉默片刻，唯有风声在耳边呼啸。
那风声时高时低，像是在诉说着古老的秘密。
观星台下的圣殿在月光中沉睡着，冰晶构筑的墙壁反射着清冷的光辉。
\"神使，\"污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像是在压抑着什么，\"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这是他长久以来的疑问。
那个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的控制者；
那个让安莉洁甘愿被囚禁一生的存在；
那个让整个冰岛之星顶礼膜拜的至高存在——究竟是什么？
在他的记忆之中，信仰是自由的，力量是可见的，而这里的一切都笼罩在一层神秘的面纱之下。
大祭司微微一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早有预料。
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指向天空中最为绚烂的一道极光。
那道极光呈现出奇异的七彩，在夜空中缓缓流动，如同神灵执笔在夜幕上挥洒的墨迹。
\"你看那光，观察者。\"大祭司的声音平静如水，\"它美丽、强大、不可预测，是冰岛之星的灵魂所在。
我们沐浴它的恩泽，遵循它的指引，却无人能真正触碰它、理解它。
\"他的目光追随着极光的轨迹，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神使，便是如此。伟大，而不可预测。\"
污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这种官方的、表面的回答，他早已听腻了。
他转过头，第一次正视大祭司的眼睛，那双深不见底的灰色眼眸中，似乎隐藏着太多未说出口的秘密。
在月光下，污能清晰地看见大祭司瞳孔中映出的自己的倒影。
一个质疑者，一个外来者，一个不被完全信任的存在。
\"在神使的统治下，您得偿所愿了吗？\"
污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他想知道，这个看似虔诚的大祭司，内心深处是否也曾有过质疑和挣扎。
大祭司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那短暂的表情变化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但污敏锐地察觉到了。
老者并未立即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圣殿下方某个特定的方向——那是安莉洁寝殿所在的位置。
污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能看见那扇冰窗后微弱的烛光，安莉洁应该还在温习今日所学的符号。
大祭司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复杂，有慈爱，有忧虑，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愧疚。
这种复杂的眼神让污感到困惑，也让他更加确信事情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观星台上的风声似乎更大了些，卷起细小的冰晶，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短暂的薄雾。
冰晶在月光下闪烁着，如同无数细碎的钻石。
\"至少现在，\"大祭司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这颗星球上的大众们平安幸福。\"
这个回答让污感到意外。
不是对神使的赞美，不是对教义的宣扬，而是一个如此个人化、如此人性化的回答。
平安幸福——这四个字从位高权重的大祭司口中说出，带着一种莫名的苍凉。
污还想继续发问，他想知道这\"平安幸福\"背后隐藏的代价，想知道大祭司是否也曾像他一样质疑过神使的权威。
但大祭司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你不必质疑神使的合理性，\"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因为你现在还没有这种资格。\"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敲打在污的心上。他注视着大祭司，那双红色眼眸中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又平息下去。
他明白大祭司的意思。
大祭司深深地看了污一眼，那目光中似乎包含着某种警告。
然后，他转过身，白袍在夜风中翻飞，脚步沉稳地走向观星台的出口。
老者的身影在月光下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阶梯的拐角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唯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檀香，证明着他刚才确实来过。
观星台上再次只剩下污一人。极光在头顶流转，投下变幻的光影。
污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想起了自己在无数地点穿梭的经历，那些辉煌的文明、那些失落的秘辛、那些他曾经以为重要的发现，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
他被困在一个最简单的问题里：什么是真实？
\"资格...\"他轻声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忽然，他呵呵一笑，笑声在空旷的观星台上回荡，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他站起身，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红色眼眸在夜色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我会有资格的。\"
他对着大祭司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决。
他抬头望向星空，那些熟悉的星座在极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模糊。
\"再等等，\"他对自己说，\"等我找到答案。\"
夜风吹拂着他的黑袍，像是无数个世界的低语。
污在观星台上又站了许久，直到东方的天际泛起第一缕曙光。
那曙光先是淡淡的橙黄，然后逐渐染上绯红，最后化作灿烂的金色，照亮了整个圣山。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圣殿的冰晶穹顶上时，折射出万千道彩虹般的光芒。
这壮丽的景象让他想起了安莉洁的眼睛——同样纯净，同样如这般耀眼美丽。
他转身走下观星台，步伐坚定而沉稳。冰阶在他脚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为他送行。
……
……
污走下观星台时，晨光已经洒满了圣殿的每一个角落。
冰晶墙壁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整个圣殿仿佛沐浴在梦幻的光晕中。
他的脚步在空旷的回廊里回响，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当他推开圣殿主厅那扇沉重的冰门时，第一眼就看见了安莉洁。
她正跪坐在祈祷台前，但并没有在祈祷，而是专注地在冰面上描绘着什么。
薄荷青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几乎要触碰到冰面。
晨光透过穹顶，为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污静静地站在门口，注视着她。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这个总是带着呆滞笑容的圣女，已经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她的纯真，她的迟钝，她那些看似无心的言语。
安莉洁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缓缓抬起头来。
当她看见污时，那双碧绿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污，”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你回来了。”
污没有立即回应，而是继续注视着她，仿佛要将这一刻永远刻在记忆深处。
他的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的轮廓——那薄荷青色的发丝，那碧绿的眼眸，那总是微微上扬的嘴角。
在他的记忆里，美有着千万种定义，但此刻他确信，安莉洁的美是独一无二的。
他缓步走近，黑袍在冰面上无声地滑动。最终，他在她面前站定，目光依然没有从她脸上移开。
“安莉洁，”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情绪，“我能抱抱你吗？”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污自己都感到荒谬不已。
对于女性，他向来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感，从不允许自己与任何女性产生过于亲密的接触。
但此刻，这个请求却如此自然地说了出来，仿佛它早已在他心中酝酿了许久。
安莉洁显然也愣住了。
她眨了眨眼睛，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个请求的含义。
对她而言，“拥抱”可能只是一个她学过却从未实践过的词汇。
但很快，那困惑就化为了明媚的笑容。
她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张开双臂，动作有些笨拙，却无比真诚。
“嗯。”她应道，声音轻快如冰晶相击。
污看着她张开的双臂，那双纤细的手臂在晨光中显得如此脆弱，却又如此坚定。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上前，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
在触碰到她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
安莉洁的身体很轻，很软，带着淡淡的寒意，像是拥抱了一片初雪。
她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带着清冷的香气。他能感受到她平稳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如同一首宁静的摇篮曲。
污不自觉地收紧了手臂，将脸埋在她的颈窝。
这一刻，所有的困惑、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孤独，都奇迹般地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仿佛在无尽的漂泊之后，终于找到了归宿；在漫长的黑夜之后，终于迎来了黎明。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怀中的温暖。这不是肉体上的温度，而是一种灵魂层面的暖意，温柔地包裹着他，治愈着他所有的创伤。
“我很庆幸，”他轻声说道，声音有些哽咽，“你是真实的。”
这句话承载了太多他无法言说的情感。庆幸的是，在这个充满谜团的世界里，至少她是真实存在的；
庆幸的是，在这场近乎荒谬的穿梭中，他最终遇见了她；
庆幸的是，在所有的都令他质疑的存在之下，还有这样一份纯粹是真实的。
安莉洁似乎理解了他话语中的重量。她轻轻回抱着他，手掌在他背上笨拙地拍打着，像是在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
“污也是真实的。”她轻声回应，语气中带着那种特有的笃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