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侧了侧头,又黑又大的瞳仁里清澄无瑕,看不出她是不是在思考。
就像他方才所说,她不爱说话。
这就很麻烦了,守卫保持耐心面带微笑,又晃了晃手里的九连环:“喏,我问你一句话,你只回答‘我同意’、‘我愿意’,这只九连环就归你了,还送你好多好吃的。怎么样?”
阿莲把布老虎放在地上:“什么话呀?”
这几个字说得奶声奶气。
于是守卫就将肖萍交代的话,完整地复述一遍:
“阿莲,你同不同意充当阖卢天的皮囊?”
说这话时,守卫背在身后的左手轻轻一划,空中就浮起一张灵契。他每说一字,契约上就凭空多一个字,直到将这个问题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写上。
没有纸,但每个字都在发光。
贺灵川看到这里已经明白,园子里的小姑娘大概跟守卫的关系好过肖萍,所以肖萍才让守卫代劳。
这张灵契,也是她教守卫结的。
灵契在他身后,阿莲瞧不见,但把脑袋摇得像波浪鼓。
这个通用动作只表达一个意思:
拒绝,不干!
她的表态太干脆了,边上的另一名守卫得狠狠咬牙,才能勉强压下翘起的嘴角。
不能笑,在肖大师面前失态,后果非常惨重。
拿着九连环的守卫却感觉到芒刺在背,因为肖大师就站在后方,脸色不好看。
他也急啊:“你方才不是同意了么?”
“我听懂了。”阿莲继续奶声奶气,“但我不同意。”
“为什么!”
“什么是阖卢天?”阿莲大大的眼睛写满浓浓的好奇,“什么是皮、皮囊?”
贺灵川的目光却落在阿莲身上。
他瞧见了什么,神降之躯的签契仪式吗?
贺灵川自己脑海里,原本就有一个发光的印记,证明他是奈落天的指定专属皮囊。后来是他越发强大,奈落天自行收回了印记。不过从前原身怎么得到这个印记的过程,他并不十分了解,因为过往的记忆非常模糊。
没想到啊,他能在灵蕴宫里亲眼目睹全过程。
天魔首次进入人间的皮囊,必须征得其主人的同意。这一声“我愿意”在灵契上就有签字的效力,会烙在皮囊之中,令他\/她难以反抗天魔的降临。
不是无法,是难以。当皮囊自身强大到一定程度,连降临的天魔都难以驾驭或者匹敌,这印记自然也就没有效力了。这就叫作,强者不受束缚。
当年的奈落天之所以大方收回贺灵川脑海中的神之印记,就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
这个姓肖的,只用小小一个九连环就想骗阿莲点头同意,多半是欺人家小姑娘没见过世面,没拿过什么好东西。
众人听到这里,也更加好奇了。
阖卢天神居然想要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当皮囊?
别的不提,这么小的娃子身体都还没长开,更谈不上修为,能承接天神的力量吗,哪怕是个分身。
董锐就道:“你们看地上的红线,连肖萍也不愿迈过去。她修为已经很高,还要这般谨慎,忌惮的总不会是园子里那棵榕树吧?”
话说回来,阿莲的外貌比九成的人类小姑娘都要漂亮。
天魔巫垚占据的神降之躯,脸上像套了一层薄膜,不仅五官模糊,还能反光,任谁一看也不像人哪。
守卫这里也遇到了麻烦,该怎么向眼前的小姑娘解释呢?
天神、皮囊,这都不是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子能听懂的内容。再说,肖萍意在诓骗,又怎能让她知道真相?然而,灵契就需要她字正腔圆说完每一个字,才能载入这一句话。
此时肖萍也不得不出声了:
“阖卢神很强大,你阿爹就为祂工作。你要是不点头,你阿爹也会被责怪被打骂,你希望这样子么?”
阿莲立刻摇头。
“那你就说出‘我同意’。”肖萍切回重点,“说完以后,我就作主放你出来玩儿,好不好?”
她才有权力放孩子出去,守卫没有。小姑娘也知道这一点。
出去?阿莲指了指地下的红线。
“对,就从这里出去,不用被困在这个园子里了。”
小姑娘看来心动了,眨巴眨巴眼睛。
这厢董锐则对贺灵川道:“不能让阖卢神换皮囊。”
凌金宝则是灵机一动:“或者,趁着它换皮囊的功夫,我们卸掉云台?”
贺灵川目光微闪。
这厢小女孩阿莲突然又开了口:“不要。”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肖萍不怒反笑:“怎么今天什么也不要呀?”
她知道,对付这个小东西,硬脾气是没用的。
“你不是好人。”阿莲小嘴一撅,“我要阿爹!”
“你阿爹今天不在。”
“那就等阿爹回来。”小姑娘警惕性很高,“我就待在这里,不用出去。”
肖萍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叹了口气:“又是这样,唉,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罢,她对边上的守卫道:“放安定香。”
守卫立刻按动墙上机关,花园的砖缝里就释放一阵淡青色的烟雾。
这就是贺灵川方才带来的药香,通过特殊装置使之汽化,再施放出来。
园内雾气渐浓,但红线是无形的结界,把青雾都挡在里头,逸不出来一丝一毫。
阿莲瞪着肖萍,眼睛又圆又大。后者喃喃道:“瞧这表情,她有多恨我们!偏偏他就是看不出来,瞎了吗?”
守卫也没瞧出来,小姑娘明明楚楚可怜,但他不敢吱声。
一边看热闹的贺灵川等人则在猜测,“他”又指的是谁?
阿莲口中的“阿爹”吗?
小姑娘忽然抓起布老虎,一把朝着肖萍掷过来。
好吧,现在谁都看出她不高兴了。
布老虎打在无形的结界上,“啪”地一声,不知哪来一道闪电,将它劈成焦粉,焦烟袅袅而起。
霹雳结界,而且很强。
这不该拿来关押大妖吗,怎么只用来困住一个小姑娘?
花园里烟雾渐浓,阿莲打了个呵欠,摇摇晃晃倒下了。
不一会儿,她就闭上眼,仿佛睡着了,胸口有规律地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