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幽静的月洞门,便是内院。
内院不大,却格局雅致,百年老槐如伞盖般撑开,枝叶间漏下几缕昏黄的灯光,映照出廊下几张沉静的脸。
正厅灯火柔和,未见金碧辉煌,却处处透着古朴庄重。
一张长条形的红木餐桌,约有六七米,静静摆放在厅中间,桌面光洁如镜,上面整齐摆放着八套餐具。
全部是白瓷碗、竹筷、青花小碟,每人一份,朴素得近乎简朴。
厅内已有几位服务人员正在忙碌,见杜中源已经引着客人来了,纷纷含笑点头,示意路北方等人落座。
“来,都坐下吧。”一个低沉而温和的声音从上首传来。
众人抬头,只见一位老人已悄然入座。
他身穿一件藏青色薄呢中山装,银发整齐,面容清癯,眼神却如深潭静水,一眼望去,便让人不自觉地收敛心神。
正是领导。
“今天,大家都别拘束啊,这不是什么正式场合,就是一顿便饭。”领导微微一笑,抬手示意,“你们,都自我介绍一下吧,说说你是谁?做什么的,让大伙儿认识认识。”
气氛顿时轻松了些。
第一位是来自南海海洋研究所的科研人员,姓陈,四十出头,声音清朗:“我是陈志远,主要从事深海探测技术研究。去年我们团队乘坐‘深蓝一号’载人潜水器,下潜至3827米,完成了海底地质采样任务。”
“哦?”蔡老来了兴趣,“3800米,什么感觉?黑吗?怕吗?”
陈志远笑了笑:“黑是真黑,外面一点光都没有,像掉进墨水里。但不怕,因为我们知道,每一米下潜,都是人类的脚印,在往深海延伸。”
蔡老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第二位是农业科学院的种子专家。姓林,三十六七岁这样。说话带着南方口音:“我是海南来的,我叫林召,也是袁老队队的成员,我大学毕业后,就一直跟水稻种子打交道。这些年,在我们海南育种基地,培育出几个抗旱耐盐碱的新品种,已经在西北和沿海滩涂推广了。”
“已经推广了?产量怎么样?!”领导瞪大眼问。
“这?产量?确实还没上去,只有500公斤一亩!”年轻人林如如实回答。
领导却并没见怪,相反轻拍桌面,鼓励道:“粮食安全,根子在种子!你们这些‘育种人’,比我们这些‘管人的人’,要更厉害!林召,你跟你们领导说,争取这几年,给我将产量给整上来,这样,咱们国人就不惧粮食危机了。”
众人轻笑,气氛愈发融洽。
接着是一位一个大学教授讲话。
他讲完了后,终于来了一名政界的。
这是来自边蒙省的省委常委,名叫巴图,蒙古族,嗓音洪亮。他扬起脸道:“我老家是荷南人,但大家在边蒙就读。读了书后,就留在边蒙了!我从牧区干部做起,现在在系边蒙省省委常委,分管民族事务和边防协调工作。”
“好啊,巴图,在边陲这么些年,你的感触是什么?”
巴图老老实实道:“主要的,还是那边条件太苦了,冬天零下四十度,风刮得人脸像刀割,夏天又热,蚊子又多!不过……一起到边境的安宁!这也能挺得过去!”
领导静静听着,接着问:“巴图同志,那你有没有想过调回内地?毕竟年纪也不小了!而且牧区上学、看病,都不方便。”
巴图坦然一笑:“领导,说实话,有过机会,但我没走。毕竟,那些家属在内地的干部,比我更想回去!而我……实不相瞒,领导,我交往了牧区的一个女朋友。”
“好啊,巴图,你这还是为民族融合做贡献了!”领导这话一出,引来众人的哄堂大笑。
轮到路北方时。
路北方起身,略显拘谨道:“领导,各位好!我是来自浙阳的路北方,现任职务是浙阳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我参军退伍后,就一直在行政上工作!早些年,一下都在基层,当过镇长,镇委书记,也当县长、县委书记,后来进入常委班子,主要负责全省招商引资和重大项目的建设!还请诸位多多指教!”
领导目光微动,仔细打量了他一眼:“你当过乡镇党委书记?”
“回领导,我确实当过!”路北方点头。
“你们那乡镇,条件怎么样?”
“那时候,乡镇的条件,普遍要比现在差!那时候路不通、电不稳,群众最关心的是修路、通水、孩子上学。我们那里还是临河渔村,基层设施建设更难!不过,现在好了,那个乡镇成了旅游区,村民们都富起来了。”
领导没有夸他怎么样,而是顿了顿,又问:“你觉得,现在基层最大的难处,是什么?”
路北方略一思索,答道:“基层最大的难处?我认为吧,不是没钱,也不是没政策,而是政策‘上面层层加码,下面疲于应付’!而且,上面来的考核太多、台账太繁、会议太频,干部一半时间在填表写材料,真正干事的时间反而少了。”
这话一出,厅内略静了一瞬。
众人都为路北方捏了把汗。
领导在回味一番后,却笑了:“说实话的人,现在不多了!你说的这些,其实,我知道,就是当前农村的痼疾所在。”
说着,他转向站着的王中源道:“就这?你们听到了吗?这就是基层的声音。我们定政策,不能只看报表,要看炕头、看田埂、看老百姓的眼色!”
接着,他又问了几位年轻人工作中的困难,科研经费是否到位,干部家属安置是否落实,一一问得细致入微。
饭开始上了,却果然是“便饭”。
每人都是同样的套餐。
一条清蒸鱼、红烧肉和北京烤鸭的拼盘、炒青菜、小米粥、一碟豆腐乳,一碗米饭。
连酒都没上。
动筷子的时候,领导望着大家,缓缓道:“今天叫你们来,不是为了宣布什么任命,也不是给你们许愿!你们都是年轻人,最小的,才三十多岁,却在不同的岗位,都绰有建树!我叫你们来,就是想对咱们新时代年轻干部,多一份了解!”
领导顿了顿,目光温和而坚定地扫视过在座的每一个人,继续道:“当然,今天把大家聚在这里,就是想听听你们最真实的声音,了解基层最真实的情况。咱们国家的发展,离不开每一个岗位上的努力,尤其是你们这些在科研一线、边疆地区、基层政府奋斗的年轻人,你们是国家的未来,是民族的希望。”
领导说完了,便拿起筷子,轻轻夹起一筷子炒青菜,放进碗里,接着道:“今天也没有准备丰富的大餐,大家还要见谅啊!”
众人皆笑,却笑得真诚。
饭毕,茶香袅袅。
领导也没有独自留下谁,只是勉励大家回去后,要继续努力工作,多为地方、为行业做贡献之类。
路北方心头一震,连忙点头:“是,我一定抓紧落实。”
离院时,夜风依旧轻拂梧桐。
路北方坐上车,回望那座深宅大院,门已悄然关闭,仿佛从未开启。
但他知道,这一顿“便饭”,远非寻常。
那张长桌上的每一道菜,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藏着千钧之重。
他忽然明白,真正的权力决策,往往不在会议室,而在这样的庭院深处;真正的信任,也不在红头文件,而在一句“你当过乡镇书记?”的关切里。
不过,路北方这趟走来,从走进去,到现在出来,他也不知领导的意图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