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来说,消息的传播路径,总是循着自上而下的轨迹——从繁华之地,悄然浸润至贫瘠荒僻之所。
但这次不一样。
当长天门听到风声时,那消息早已如燎原之火,几乎席卷了珀囵世界里每一处有人烟的角落。
经过无数人口口相传的消息,明明没有任何确凿证据,却因人心的贪婪,在短短的时光里悄然发酵成一个可怖的怪兽。
长天门从城镇逆向追溯,一路找到数十个偏远的乡野村落,却因失去线索而无法继续。
他们当然知道是有人在背后包藏祸心。
但任凭他们动用百般手段,都无法追根溯源,找到散播的源头,探寻敌人的身份。
此举明面上看,是冲林凡去的。
但林凡是什么人?长天门不管出于任何原因,必然是要保她的。
这么一来,受攻击的对象自然就变成了长天门。
舆论的浪涛日渐汹涌。看似平静无波的水下,早已暗流起伏。
那潜藏的恶浪,仿佛随时都会骤然拍起,狠狠冲击长天门的根基。
长天门稳坐仙门魁首的宝座太久了,久到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一直在暗处窥伺,只等趁虚而入的机会,能撕下一块血肉来,将那云端上的宗门拽进泥沼,永世不得超生。
可若为了保全宗门安稳,就把林凡推出去做那挡箭牌……
先不说长天门压根做不出这等自毁风骨的事。
即便真要舍弃颜面,走了这步烂棋。那暗处伺机之人必然还有连环毒计在等着他们入套,不过是引颈就戮的另一种方式罢了。
更别说此举会让长天门彻底失去千年积累的人心。
对内,门内弟子惶惶不安。掌门亲徒,如此天才都能轻易舍弃,谁又知道哪天自己不会被推出去呢?
对外,积累千年的清誉口碑,怕是会顷刻分崩离析。
看起来像是损失最小,不过是舍了一个人而已。
但实际上,犹如在长天门的根基下埋了一颗毒瘤,后续的溃烂和危害,只会绵绵绵不绝,无休无止。
是以长天门只有保林凡一条路,也只能保到底。
随之产生的种种后果,才是幕后之人真正想看到的。
就是要逼得你长天门进退维谷。即便不死,也要从心口剜下一块肉来,元气大伤。
倚风那暴脾气,哪里受得了这等打到脸上的阴损招数?
怒不可遏地势要揪住那藏在暗处兴风作浪的鬼祟东西,当即动身,亲自调查去了。
林凡听完安东尼奥的话之后,心情倒没有什么强烈起伏。
比起自身安危,她更担心长天门会因此遭受的冲击。
若是以宗门斗争的角度来想这件事,她最先想到的,就是已经离开,但先前言行都透露着怪异的凌逸尘。
“会不会是太虚宫?”林凡眉头微皱,问道。“凌逸尘有好几次在我门前欲言又止。从前,他一直不遗余力地向我示好,屡屡暗示让我转投太虚宫门下。可这次,他明明是最早恢复行动力的,却什么也没说。甚至都没等你们来复查,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应该是被宗门放弃了。”安东尼奥说着,将乐正远青如何吓唬太虚宫人的事细细讲了一遍,“但是这样一来,他们既然已经放弃了那个姓凌的,应该也放弃你了呀。毕竟你明面上,修为才到炼气。珀囵世界里可没有人能在短短一年时间里从炼气修到筑基的。连你们那个第一法修的谁当年都做不到哦。”
太虚宫人自那回之后,就再没露过面。
后面对凌逸尘也好,对林凡也好,都仿佛从不认识一般,摆出一副全然不管不顾的姿态。
既然在他们眼里,林凡已经“失去”了价值,怎么还会在一个无用之人身上耗费这般心力?
“有些事,你们可别弄错了。”乐正远青半垂眼帘,对林凡道,“你,只是攻击长天门的手段之一。我先前那番话,的确能骗过庸碌之辈,却未必能瞒过心思诡谲之徒。”
“即便信以为真,但在没办法确定你的实际情况下,为求万全,必然会将任何一丝隐患彻底掐灭——无论你是不是废了,杀了你,才能彻底安心。否则,以他们认定的,你的特殊灵根,谁能保证,你不会复原如初呢?”
他当初说的年份似乎有些过长,但在修仙界,时间如白马过隙,从来不是问题。
乐正远青猜,还是他跟临渊的对局,让某些人感觉到了威胁。
而后在亲自确认凌逸尘的恢复情况后,对林凡漫长的愈后更是不抱什么期望,终于狗急跳墙,按耐不住了。
正好“废物”利用林凡这个契机,出手试探了一番。
“你当长天门没有猜测吗?只是没有证据。况且,太虚宫有嫌疑,幽夜宗就清白无辜吗?西北那些村落人员分布可没有东南广,不照样沸沸扬扬?”
“只要长天门还稳坐仙门第一的宝座,下面的宗门便各个都有动机。但论及能搅动这风云,且有能力接下后续棋局的,也就那寥寥几个而已。”
乐正远青转眸看向林凡,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你不过是一个契机,一个现成的借口,恰好方便动手的时机。对长天门而言,谁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要如何应对这场来势汹汹的攻击。”
长天门以不变应万变,在林凡几个养伤的徒弟面前是半点儿都没露。
但外面的酒肆、茶楼、市集……不论仙凡,到处能听到关于林凡和长天门的只字片语。
喧嚣的议论如恶魔低语四处蔓延。
“长天门这般死死攥着林凡不放,分明是想独占这等奇才,怕是早就存了独霸天下的野心!”
“那林凡定是身怀绝世异宝,哪能让长天门私藏?理当公之于众,让天下宗门共享这份机缘!”
“依我看呐,林凡能有今日这般能耐,全是澄空真人在秘境里得了好处,一股脑都塞给了她!这是明摆着要给她造势,好让她将来接替掌门之位呢!”
更有甚者唾沫横飞地散播:“林凡定是用了邪门法子,不知道废了多少内门弟子的修为转嫁到自己身上,才敢这般突飞猛进!长天门还护着她,这不是徇私枉法是什么?”
“说到底啊,长天门能稳坐第一这么多年,怕是早就用惯了这种以人养人的阴损手段!”
一句句诛心之言如附骨之疽,将一道道莫名其妙的道德枷锁狠狠扣在长天门头上。无数人叫嚣着要他们交出林凡,逼她在天下人面前核验所谓的“清白”。
流言如滚雪球般愈演愈烈,整个珀囵世界都被这汹涌的舆论裹挟。空气里翻腾的焦灼气息仿佛筑起了一座无形的高墙,将长天门牢牢困在中央。
面对这场声势浩大的声讨,长天门始终沉默以对。
那些利益相关者作壁上观,等着看这场大戏如何收场;而被流言煽动的民众早已群情激愤,眼看就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当口,一则消息骤然炸响,宛如在滚沸的油锅里浇了一瓢冰水——
“上古世界那场灭世浩劫,本就是修士自己折腾出来的灾祸!如今众宗门这般围攻长天门,怕是要重蹈覆辙,让灾祸再现啊!”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入人心,瞬间将所有民众的注意力生生拽了过去,也让群情激昂的修士们硬生生止住了行动。
上古浩劫的阴影如同附骨的寒疽,是刻在所有珀囵世界人骨血里的惊惧。
此刻被这横空出世的喝斥陡然戳中,知情的不知情的都难免顾虑重重,连带着攻讦长天门的戾气都泄了大半。
珀囵世界的天,终于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