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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幻境?!

山河落入恍惚之中。

可怕的是,他竟不知不觉踏入这片极不友善之地,还被大小一堆坟围着。

“草率了。”他想都不想,转身就要离开,忽被一阵可怕的叫声惊回了头。

山河目光如炬,手已探入囊中。

经此地的风都得咆哮一阵,方显阴森诡异,山河打了声喷嚏,险些破了功。

手探入功德囊之际,摸几个铜钱,几钱几两,心中皆有数,默念多少便摸多少,方才一声喷嚏差点打乱了数。

“又是哪路邪祟瞎闹人心?”山河说完这句,顿觉理亏,分明是他入了人家地盘,挠了挠眼角,他讪然笑道,“抱歉啊,迷了路,我这就走,这就走。”

他朝四面八方拱手毕,就要离开。

可刚转身,他又止了步,莫非哑姑娘莫非也在此处?

他才顿步,霎时阴风四起,刮来一阵凄厉叫声,在周身旋荡。

山河回身撒出几个铜钱,旋即捻诀,轻喝了声,铜钱飞速掷出的方向,一团团急攻而来的黑灰阴气瞬时荡然无存。

那几个铜钱落了地,还冒着丝丝黑烟。

嚯嚯风声激起他一身鸡皮疙瘩,随风而来的还有锐利剑啸声,仿若有人在耳旁拔剑。

他曾一度痴迷刀剑出鞘碰撞之声,听之兴奋不已,用之热血沸腾。

他认为那才是真正能让男儿郎血脉膨胀的东西。

而今坟前的剑啸声,魔幻般刺耳,与那夜在千灯古镇遇见的、来自幽冥鬼府的戾叫一样让人头痛不已。

山河注目凝神,乱坟的黢黑深处,隐隐飘荡着一缕孤魂,他极目看去。

竟是哑姑娘!

只是,此刻的哑姑娘已变成了哑婆婆。

果真在乱葬岗!

山河轻呼了声:“哑姑娘……”

哑婆婆慈爱的目光注视着他,两腮颓然垂着的肉微微上提,露出个欣慰的笑容,嘴唇微动,似重复说着一个“谢”字。

山河怔愣半晌,哑姑娘竟然记得他,一直都记得他!

“你的坟在何处?”

山河想帮哑姑娘迁坟,不要跟阴魂们争地,免得受欺负,正要上前,哑婆婆忽拼命地向他挥手,神色惶惧地比着“快跑”的手势。

山河脚步一滞,神色微凛,手诀用力一握,身后骤然扑过来的尸煞就栽了个大跟头,如倒插葱般头埋了地。

哑婆婆依旧惊恐地向他挥手,示意他别过去,而在她的四周竟然已聚集了许多凶狠暴戾的恶灵。

山河面色铁青,闪身至她身旁,正要伸手拉她,不料横空出现一道利刃寒光,生生格开了他俩。

哑婆婆忽被一群恶灵七手八脚地拽走,拖离了好几丈远。

“哑姑娘!”山河惊呼,他知道尸山乱葬岗的阴灵多数会自相残杀,是极为残暴的恶灵邪祟聚集地,若非迫不得已,死后绝不葬在此处。

这么被拖走的哑婆婆,必定凶多吉少。

山河急急撒出一把铜钱,瞬时追上了那群恶灵。

可怕的凄厉叫声久久旋荡,一波荡平,另一波又起。

山河几欲上前都被数十道利刃寒光拦了下来。

“滚开!”他厉叱一声,掐诀念咒正要大开杀戒。

这时,一手持利剑、周身泛黑气的尸煞从黑暗中穿出,带着一股阴寒戾气狠逼而来。

山河从未见过这样的尸煞,除了面容枯槁,难掩的几分落魄外,世家子弟的气质依旧在。

但此刻也顾不得欣赏琢磨了,山河咬破手指,念动法诀,驱动了暗藏山中的寒鸦。

霎时之间,寒鸦惊飞,铺天盖地拢了过来。

那尸煞的利剑闪着幽光,脖子上勒着一道深窄的伤口,好似被利剑割喉。

“纳、命、来……”尸煞双唇紧闭,缓慢低沉的声音不知从何发出,双目却是直勾勾盯着他。

山河微微一怔,莫不是又出了一个“秦方朔”?

一群寒鸦黑沉沉压过来,悬在他顶空,亟待他发号施令。

他一个响指,寒鸦向着尸煞成群结队地飞扑过去。

山河脱身出来,合掌一挥,将拉扯哑婆婆的恶灵们掀开了。

忽然,一阵阴风夹着狞笑而来,在他面前恍惚多出了几十个黑影来。

颀长的黑影与利剑,笼着一层层阴风邪气,挡住了山河的去路。

山河再次驱动寒鸦,却听得一个声音四面八方传来:

“看来,山家唯一的血脉,要葬送在此了。”

只听得鬼哭风声还有这一声恫吓,山河掐诀手势不停,目光冷扫一圈:“何人装神弄鬼?!”

这时,地面骤然破土钻出长发似的东西,将山河四肢缠住了。

所幸他的术法已出,那群寒鸦分出了一半涌向哑婆婆,护她周身,哑婆婆狼狈地颤栗着,恐惧无助的目光远远盯着他。

这长发如金丝,柔且韧,一时之间很难挣开!

“别着急,稍候有你好受的。”

这声音飘来,山河还真的停下挣扎,笃定道:“斗幽宗的风行者,今夜总算见识到了。”

“有点见识。你能从地行者与水行者手中逃脱,证明还有些能耐,但是入了我的地盘,你就休想离开了。”

“当心把话说得太满了,下不来台。”

“废话少说!看看这些面孔,你可还认得?”

被对方这么一说,山河也就真的将目光落在这群黑影上,还未看清,那个被寒鸦纠缠着的尸煞,也跳到他跟前了。

山河冷哼一声:“不认识,劳驾一一做个介绍。”

“山北寻……”

山河怔了怔,对方故意停顿了下,又道:“你的父亲……”

他心跳加快了,却还维持着面上的冷漠,实则竖起耳朵仔细听下文。

“当年的山北寻,到底种下了多少恶的种子,才长出如此多的恶果来?”

山河诘问:“你想说什么?!”他目光一直寻着声音出处。

那人不知躲在何处,感觉是在四面八方暗戳戳驱动尸煞。

而束缚他身上的头发却愈来愈紧了。

“你看他脖子上那道剑伤……哦,当时你不在,根本不知道这事……”他顿了顿,又道,“临阳城大世家,姓杨的那位。”

山河心头一震,仔细看了看,那把剑那张脸,竟真有几分杨宗主的模样……

“据说当年曾是山北寻的知交,谁知最后竟惨死知交剑下。还有你面前这十几位,哪个不是临台地赫赫有名的大世家……啧啧,我都有些佩服山北寻了,割袍断义也不算什么……”

“住口!”山河听得头顶发麻,事实真相绝非如此!

再说,谁又知当年之事的来龙去脉,他寻了那么多年,都无一所获,凭什么对方毫无根据的一言就能使他心间发颤?!

“你又知道什么?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人竟大笑起来,纵情的嘲笑久久旋荡在他耳边,笑到他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反感来,即便知道对方是在激将。

“听闻山北寻是白衣入道?入的是哪门子道?正道还是邪道?”

山河磨得手腕都出了血,脖子上那一圈更是让他发声都难。

“这群人曾经也是赫赫有名的大世家,最终却成了山北寻剑下亡魂,如此罪孽深重,可别狡辩他还是正道中人,世人也只会信他是一个悖道违义的邪道中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山河瞪得双眼发直,脸上一阵痛苦的痉挛:“你……胡说!!”

“别用那种眼神,邪魔外道之后也是邪魔外道,何况还是个不死人,即便不是个妖孽,也是个异类,你可见世间异类几个有好下场?”

山河面色发青,手指颤抖着,试图掐诀,又听那个声音道:

“父债子偿,也算能了一桩宿怨了,说不定还能替你父亲赎过。当然,他们会怎么报这一剑之仇,还真不好说。”

话音一落,黑影们围了上来,面上毫无波澜,却字字沉重地道出当年夺命一剑到底落在身上何处。

“一剑、封喉……”

“一剑、穿心……”

“一剑、断脊……”

“一剑、拦腰……”

……

够了!他不信的!

他坚决不信父亲会犯下这样的杀戮,即使山北寻曾教过他,人身要害在何处,一剑如何教人送了命,可他父亲到底也没在他面前展示过。

这终究不过是一面之词,死无对证!

但看着面前那一张张逐渐清晰的熟悉脸庞,山河眼中无以名状的悲伤,顷刻占满了他整个心房。

他知道风行者在控制着这些尸煞,可对于他们,山河不忍下手,攥紧了的拳头倏忽松开了。

待那些似数落罪行的声音终于停止了,一个个的就举剑刺来,即使他有不死之躯,但这几十剑落下,他必身首异处,何况当中还有拦腰斩断的。

不能坐以待毙!

他心里暗暗告诫自己,绝不能在此送了命!

山河吐出一口血来,双手一握诀,一群寒鸦飞临而至,如一堵墙挡了尸煞的攻势。

待这群寒鸦被破开了,他已然挣脱开头发的束缚了。

“你有三头六臂吗?哈哈哈,不死人……”

那个声音忽地落下来。

与此同时,在尸煞背后的哑婆婆正透过重重黑影,向他招着手,那副面容从婆婆变成了小姑娘,哑姑娘冲他莞尔一笑,而后不知何处窜出的十几只噬魂鬼,一窝蜂将哑姑娘扑倒了。

“快跑!!”

山河震骇住了,眼泪瞬时滑落了下来,他仿佛都能清晰听到啃咬撕扯的声音,让他心悸不已。

山河咔出一口血来,发颤的血淋淋的手飞速结印,那群寒鸦双目红血,黑压压一片中红点迷离,一瞬扑了下来,刀光剑影纷乱如麻。

他从中闪出,可待他飞扑到时,那群噬魂鬼早散了,那也不过一瞬间。

哑姑娘的魂根本不够这群饿鬼分,它们吃完了也就跑了。

她的肉体早已化为枯骨,仅剩残魂也被啃食干净,投生再也无望,无声呐喊的人生竟是这般凄凉收场?

那些零星光点在山河面前随风飞散,他怔怔看着,无能为力的挫败心痛再次侵袭着他。

“纵然能耐再大,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这是山北寻对山河负气离开时说的话。

从前他不以为然,往后年年他深有体会,如今他也改变不了什么。

哑姑娘走了,他与故里再无交集了。

从前他听说何人死讯时,仅仅是叹息,但亲眼见到,难免痛心与不舍。

身边的人终究会一个个离他而去,可他并非就此修炼出一颗看淡一切的平常心,而是经历得愈多,愈发对无常更加的无奈。

不忍死别,只好生离。

山河凝望着整片乱坟堆,想起哑姑娘最后的那个笑,那是诀别的笑吧……

寒风似要将他吹乱了形,害他心中苦涩无边无际蔓延。

风行者对其精神的杀戮,貌似有了成效,是以此时他并不作声,暗暗驱动了阴风,让那几十个尸煞变得更加凶猛。

少了山河的连接,寒鸦惊飞,相继散去了。

他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腥香,来自他身上,嘴角、脖子、四肢,血流不止。

原来那长发似的东西,终究在他身上留下了伤口,只是他方才顾着别的,倒也忘记了疼痛。

风行者召来了更多的噬魂鬼,于是,邪祟恶灵,孤魂野鬼全都向他掠去,这一瞬颇有掀翻整座山的气势。

阴风阵阵袭来,风行者怎么也料不到,此刻召来的却是一队煞气极重的阴兵,它们将山河紧紧围在身后。

阴兵手持燃有一团鬼火的长戈,孤魂野鬼见之皆吓得纷纷逃窜,场面混乱不堪。

尸山乱葬岗霎时弥漫起了血红色般的迷雾,鬼火狐鸣。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各行其道,互不干扰。”这一声沉而有力,带着前所未有的清寒,将游思中的山河拉回了现实。

恍惚一袭红衣从黑暗处走出,掌中的纱带脱落,四散的阴风邪气瞬吸至掌中,识趣逃窜的、顽强抵抗的孤魂野鬼,通通逃不过红符阵的绞杀。

邪气化作风刀凌厉劈来,来人一手画符,将尸山开了道地缝,另一只手将集聚掌心的阴风邪气推出,按入地缝。

瞬间沙石腾空飞窜,尸山之地黑光交错。

有不死心的紧紧扣住地面,仍怀揣逃脱之心,撕心裂肺的凄厉哀嚎漫山遍野。

“还敢造次!”他怒了,合掌作诀,直接将地缝合上,并在上面压了一道镇邪符咒,那符红光一闪便入了地。

一阵飞沙穿石后,尸山乱葬岗又恢复了往日的荒凉冷森。

山河抱膝蹲着,呆呆观望着姗姗来迟的朝天歌,那是白皙如皎洁明月的人,也是火红似烈日骄阳的人。

朝天歌眼中的狠厉消退了,走到他跟前,伸出了一只手,温和的目光凝望着,对他微微颔首。

山河眼里噙满泪水,抓住他的手,一起身就抱住了他,那是毫无遮拦的激动与庆幸,而此刻,飘荡的孤苦似乎全都有了依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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